人強,馬壯。
馬蹄踐在青石板鋪成的道上,如暴雷、如戰鼓,震得人耳朵嗡嗡直響。馬上的人,伏在馬背上。隨著馬身的起伏,遠看如同波浪。
青石板鋪成的道,寬一丈兩尺,筆直向前,一眼望去,幾乎看不見盡頭,一色的三尺見方石板鋪得嚴絲合縫,春天的野草再強,也無法在這條大道上發出一株芽來。馳在這條道上的人都知道,路長三十三里,這種氣派,官家也及不上,那是兩淮大俠六十六歲壽辰時,大江南北,凡是算得上是大俠的朋友,聚資築造,自河邊直通到大俠的莊子,歷時一年,當初築成時,轟動州府,不知多少人想策馬在上馳騁一番。
四年過去了,兩淮大俠七十大壽接近,那又該是江湖盛事,早在大半年前,各大門派,各幫各會,都正在為壽禮動腦筋。大俠能享有那麼大的名頭,不但武藝超群,還得急人之難,有求必應,天下受過兩淮大俠好處的人不知多少,知恩報答,到時自然賀客雲集,而事先,送禮的就絡繹不絕。
這個在馬上的黑衣人,就是送壽禮來的,在他的腹際,繫著一隻方方整整的盒子,外面包著黑緞子,閃閃生光,也不知盒中是什麼寶物。
莊子漸漸接近,石板大道陡然向上拱起,形成一道長可二十丈的拱橋,橋下是護莊河,駿馬衝下橋去的勢子更疾。要策馬進莊,有一個規矩:就在橋埂,有一道高可四尺的石欄,要是自度人不強馬不壯,在下橋時,就得勒住馬,那才能在石欄前停住。不然,連人帶馬,要是撞了上去,準撞個粉身碎骨。
那石欄上,很有些顏色曖昧,看來紅不紅黑不黑的痕迹,看來叫人心驚肉跳,那自然是撞死在上面的人馬所留下來的。
若是騎術精嫻,在下橋的時候,非但不勒馬,反倒策馬疾衝,勢子不竭,在橋埂一提韁繩,飛躍而過,就能直衝向莊子,到時,不但莊門大開,莊丁恭迎,大俠還會待為貴賓──大俠自身精於騎術,所以也特別敬重擅騎的英雄好漢。
這個騎者的來勢快絕,未到石欄之前,只聽得他一聲大喝,馬已騰空而起。馬是黑馬,人穿黑衣,片刻之間,猶如捲起一陣黑色旋風,在石欄之上,呼嘯而過,在莊子中的莊丁,暴雷也似喝采,唯恐來不及,早已急急大開莊門,以迎賓客。
可是人馬一過石欄,只再前進了一丈,就陡然勒住,四條馬腿,竟像是釘在地上,馬上人欠身,向莊丁拱手為禮,表示尊敬。
這一下,又是喝采聲如雷,來人能有那樣精湛的騎術,還對大俠這樣尊敬,自然更獲得好感。眾莊丁也拱手為禮,來人策著馬,不急不徐,向莊子中馳進去。
早就有人飛奔去通報。來人在大堂的石階前一下馬,就有一排武裝漢子恭迎,齊聲道:「莊主在大堂相候!」
來人朗聲答:「多謝大俠厚待,淮西幫使者來送壽禮!」
他一面說,一面向前走,三十三里路,一口氣馳來,面不紅、氣不喘。看他劍眉朗目,大約三十上下年紀,行動之際,矯健無比,眉宇之間,隱隱有一股狠勁,可是卻又深藏不露。
當他踏上石階時,迎接他的莊漢閃身相讓,離他最近的兩個,竟感到有一股寒意,兩人互望了一眼,看來十分自然,身子一縮,先進了大堂。
大俠縱橫江湖,近五十年,自然少不免有些敵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自家在明、他人在暗,小心提防,總沒有錯。一感到來人透著殺氣,先一步警告,只要大俠有了提防,來人不論用什麼手段,都難以得手,能留個全屍而退,已是倖事了!
來人跟著進了大堂,近中交椅上,大俠端坐,還未曾看清大俠的樣貌,那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已令人不敢逼視,來人疾趨幾步,在離大俠還有四五步時,就單膝下跪,自報姓名來歷。
他動作十分俐落,反手已把腰際所繫的方盒,摘了下來。大俠目光如炬,盯了那盒子一下,淡然問:「請起,貴幫幫主安好?」
來人一提身,站直了身子,回答很出人意表:「不安,不好……」
大俠卻不甚驚訝:「有何不安,可有在下能效勞之處?」──大俠畢竟是大俠,一開口就問人要不要幫忙。
來人一字一頓:「幫主已於三日前,遭人所殺!」
大俠雙眉一聳:「兇手是誰?」
來人身子更挺:「我!」
大俠哈哈大笑,來人扯開黑緞,打開盒子,剎那之間,寶光閃耀,盒中各色寶石,耀眼生花,大俠目光凌厲,一眼就看到其中有一顆極大的金剛石!
盒子再蓋上,來人恭恭敬敬,雙手奉上,大俠一示意,身邊的人接下。
大俠略欠身,滿面笑容:「恭喜閣下,新任幫主!」
來人吁了一口氣:有大俠這句話,他幫主當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