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陡然熱鬧了起來,所有的人,尤其是小孩子,一面奔向海邊,一面大聲叫嚷:「看紅毛國大船!紅毛國有大船來了!」
也有不少女孩子在向海邊奔,可是十之**,走不出多遠,就叫父母兄姐嫂子阿嬸,拖了回去,有的挨了打,多數是挨罵:「紅毛船也看得的?船上全是紅眉毛綠眼睛的紅毛人,叫他們那種綠眼睛看一眼,死了也不能再投胎!有的是妖法!」
女孩子撅著嘴,老大不願意地被拉了回去,回到自己的屋子中,狠狠地設想「紅眉毛綠眼睛」的人,是什麼樣子,來自何方,紅毛國的船看來好大,漂洋過海,紅毛人也有他們的家?
自然,也有不少女孩子,能奔到海邊,不消說,那全是野女孩,長大了鐵定會變壞女人,上不得烈女傳,入不得家祠堂──雖然那幾個野女孩嬉嬉哈哈,看來遠比別的女孩快樂。
海邊上幾塊平整的大石,早已被一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所佔據。大石上也不是沒有空隙,還可以站下幾個人。女人都知道站在大石上,可以看得更清楚,看得更遠,但沒有什麼人再向石上攀去。
在石上的小伙子,高聲嚷叫著,呼喚著自己心上人的名字,於是一個接一個,紅著臉,又羞澀又興奮的少女,就在強壯的胳膊用力一拉之下,上了大石,有的兩個人站得很近,肆無忌憚,有的隔得很遠,低頭撫弄著衣角,視線絕不投向遠處海面上出現的巨大船隻,而是在自己情郎的身上盤旋。
遠處,可以看到紅毛國的大船了!
異樣的大,異樣的高,異樣的帆,異樣的快;聚集在海邊的人,有不少是一輩子在船上討生活的,可是也沒有見過那麼異樣的船。
船來自紅毛國,大家都知道,早幾個月,官府就有告示,說紅毛國會有船來,官府准許百姓和紅毛人做生意。可是,沒有人知道紅毛國在什麼地方。對所有人來說,紅毛國,是不可測的異域,是他們生命歷程中從來也未曾有過的陌生。
船在漸漸接近,順風順水,巨大的、形狀怪異的帆吃飽了風,依稀恍惚,船艙兩旁全是人,相隔遙遠,當然看不清那些人是不是長著一身紅毛。
喝道聲從人叢的身後傳來,衙役拿著水火棍,把人群趕得像鴨群一樣散開,好讓官轎經過,好神氣的轎子,八個轎伕抬著,轎桿上下不急不緩地晃悠,猜想起來,坐在轎中,一定很舒服。
散開了的人叢又迅速合攏,官轎抬到海邊一處平坦的灘地上停下,轎簾半掀,可以看到轎中坐著一個官,官的樣子是不是神氣,看不真切,但任何人,在幾十個刀出鞘,弓上弦的士兵圍繞下,在幾十個衙役的吆喝聲中,不神氣也變得有威風了。
巨船的船首,濺起雪白的浪花,突然之間,船上傳來了一聲號令,巨大的鐵錨拋下,奇形的帆落下,大船停在離岸不遠處。從大船身上,變把戲一樣,許多艘小船放下,許多人,沿著船身的繩索,向下缒來。有心的算一下,每艘小船八個人,足有超過一百艘小船,千槳齊發,一起向岸划,看來極其壯觀。
轎中的官跨出轎,神態惶急,揮著手:「不准上岸!人太多,不准上岸!」
最先一艘小艇已然上了灘,身形高大的軍官和通譯上了岸,所有的圍觀者都屏住了氣息,人人心中都在發顫:真是一身紅毛!天下真有紅毛妖人,眉毛紅的,眼睛綠的!真有這樣的人!
少女的手心捏著汗,又想看又不敢看,少女身邊的小伙子勇敢地挺著胸,心中也不免發毛,嘀咕著怎麼有這樣長相的人。
官還在叫:「人太多了,不能上岸!」
通譯和紅毛軍官嘰咕著,其他的小船倒也聽話,上了灘,沒有人跨出小船一步。通譯來到官員面前,神態恭謹:「兩國既然通商,理應准許上岸!」
官員指著密密麻麻的小艇:「那麼多人,得佔多少地方,不准!」
紅毛軍官大聲講了幾句,官員翻著眼,通譯躬身:「請大人賜一氈之地!」
官員悶哼:「什麼意思?」
通譯低著頭:「三張氈鋪開來,有多大,就多大,氈鋪之地,請大人賜給,決不出氈半步!」
官員伸手捋鬚,功架十足地點了點頭。紅毛軍官振臂一呼,兩個紅毛國兵抬了一張氈上岸,扯開來,一半一半地扯開,每扯一次,大了一倍,開始只能容八個人站,扯一下,可容十六個人,再扯,三十二個,海邊迅速被氈鋪滿,官員士兵和衙役開始後退,人人張口結舌,上國官民,心中儘管不是味道,可是說不出「不算」來!
紅毛國的氈愈鋪愈大,始終只是一氈之地,一直展到了村子口,別說千餘人在上可以馳馬追逐,連築城建屋,都綽綽有餘了。
一氈之地:紅毛國的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