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楊硯家回來, 望舒一整夜都沒有合眼。
他沒做什麼別的, 就是躺在那裡看看自己養肥了好久的小說。
看著看著,腦海裡忽然閃過楊硯一手把坐在小沙發上的自己拉到他身邊的畫面。
還是上帝視角的!
一想到, 望舒就抓狂, 捏著被子滿床打滾, 從這邊滾到那邊, 翻來覆去幾次,就好像畫面被甩出去的一樣,他又猛地安靜下來,面無表情的拿著手機繼續看小說。
如此反覆,窗外的太陽悄悄的爬了出來, 一點點陽光透過窗簾, 鑽進望舒的房間, 落在他的眼睫上。
許是陽光刺眼, 望舒終於產生了困意, 在半睡半醒時, 望舒察覺到,自己今晚,似乎並沒有想到那個楊硯。
……
「望舒?望舒?」
十點不到就被林紅吵醒了。
望舒把薄薄的夏涼被蒙在頭上, 聲音沙啞道, 「我今天哪都不去,就在家裡睡覺。」
「欸?你昨晚又熬夜了?我說旺旺怎麼在家呢。」
望舒沒回話, 林紅站在門口看了他一會, 轉身出了門。
望舒卻也睡不著了。
他沒有在六點鐘準時把旺旺送到楊硯家。
望舒從枕頭下翻出手機, 看了一眼微信。
楊硯:六點半了,睡過了嗎?
望舒捧著手機,猶豫了約莫十分鐘,才退出微信界面。
他需要,好好的冷靜一下。
最近他的精神病癒發嚴重了。
在家裡窩了兩天,望舒沒有聯繫楊硯,楊硯也沒有聯繫他。
八月十二的早晨,林紅起的很早,哼著歌在廚房裡煎雞蛋,望舒被她的歌聲吵醒了,睡眼惺忪的從房間裡走出來,「小姨,你怎麼還在家?」
「馬上就出門了。」
今天早上,白衡回來接她去民政局領證,晚上辦婚禮,第二天中午的飛機去巴黎度蜜月。
可以說把時間安排的很緊密了。
望舒走到廚房,看了一眼鍋裡的雞蛋,問了一句,「給我做的早餐嗎?」
「你也要吃嗎?這是給你姨夫做的。」
望舒鬆了口氣,「那就好。」
「嘖!趕緊去洗個澡,然後去理髮店做個造型,下午三點婚禮。」
林紅和白衡真的是名副其實的黃昏戀。
望舒打了個哈欠,轉身往浴室走。
就在他轉身的這一瞬間,姨甥兩人的眼睛裡,都掛上了晶瑩的淚花。
從今天開始,望舒又要重新過上孤身一人的日子。
望舒洗完澡時,白衡已經坐在餐廳裡吃林紅親手做的早餐了,風度翩翩,即將要展開人生第二春的中年男人,這會臉上也難以掩蓋痛苦的神色。
「姨夫,吃不下就算了,別在吃壞了肚子,耽誤婚禮。」
白衡從善如流的放下筷子,「望舒說的有道理,做人要識大局。」
「哎……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
「別這麼說,是姨夫該感謝你。」
兩個人用詭異的方式說著詭異的客套話,等他們客套完,林紅也換好了衣服。
她今天沒有化精緻的妝容,也沒有穿奢侈品牌的裙子,長髮簡簡單單的紮成馬尾,露出一張乾淨明媚的面龐,素淨的白襯衫和牛仔褲讓她猛然間減齡五歲,看上去就像是剛畢業的大學生,饒是見慣了林紅各色打扮的望舒,眼中也不由劃過一絲驚艷。
林紅是真的好看。
再看一旁的白衡,已經看傻了。
望舒這才注意到,白衡也穿著白襯衫和牛仔褲。
黃昏戀還穿什麼情侶裝!
過份!
望舒暗搓搓的翻了個白眼,走到冰箱前,從裡面拿出一瓶酸奶,以十分豪邁的氣魄一口幹掉。
旁邊的兩個人還在給望舒加早餐。
「你別這麼看著我……怪不好意思的……」
「因為好看。」
「好看嗎?我好久沒有這麼穿了,挺彆扭的。」
「要不換一身衣服吧……這麼好看,不想讓別人看。」
望舒受不了了,「你們走不走了!還能不能讓人好好睡覺!」
林紅瞪他一眼,「睡什麼!我們一塊出門,送你去美發店,你看看你的頭髮,就不能好好拾掇拾掇,就你這樣怎麼做伴郎。」
望舒抓了一把自己跟雞窩一樣支楞巴翹的頭髮,「我故意的,怕搶了新郎官的風頭。」
「嘔——我們家白教授天下第一帥!你還搶風頭……」
一番爭執後,望舒還是被從家裡揪了出去。
到停車場時,望舒萬分慶幸自己跟出來了。
他們又,又一次在停車場看到了秦鈞中,才幾天不見,秦鈞中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黑色襯衫,黑眼圈跟動物園裡的大熊貓一樣,下巴上全都是胡茬,一臉的頹廢,和溫文爾雅意氣風發的白衡呈鮮明對比。
望舒反應的還算及時,他一路朝秦鈞中跑過去,打算先把他拉走再說,一靠近便在秦鈞中的身上聞到了濃郁的酒氣,望舒笑了一下,「秦叔……」
秦鈞中這會倒很直接,他望著林紅,一字一句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想找你小姨,說幾句話,說幾句話就走。」
相愛十餘年,夫妻六年,雖說散場時有些狼狽,但是秦鈞中此刻提出的要求並不算太過份,望舒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那的兩個人,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或許是看秦鈞中太可憐,可憐成自己記憶中絕無僅有的模樣,素來強勢堅決的林紅有那麼一絲猶豫,一絲心軟,她緊緊挽著白衡的手臂,抬起頭看他。
白衡沉默了片刻,攬著林紅的肩膀,大步的向秦鈞中走去。
望舒的腦海裡浮現出四個字,風雨欲來。
「秦先生,剛好我也有些話想對你說。」
望舒盯著秦鈞中緊握著的拳頭,默默的退後了半步,隨後他注意到,林紅退了一步。
小姨你是認真的嗎?
「我要和林紅說話,和你沒關係!」
白衡笑,「為什麼沒關係,從今天開始,我是林紅的丈夫,她今後的一生都和我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哪怕是百年之後,我們的屍骨也會葬在一起。」
一瞬間,秦鈞中身體裡的力氣彷彿被抽乾了一眼,他想躺下來休息一下,可尊嚴讓他咬著牙根硬撐著站穩了雙腳,身體一絲也未搖晃,卻仍能從那雙灰暗的眼眸中看出內心的驚濤駭浪。
秦鈞中聲音輕顫,「是,是啊。」
林紅的後半生,真的和他沒關係了。
昨晚喝醉前,秦鈞中還安慰著自己,就算林紅結婚了,也沒什麼,她最漂亮,最美好的歲月都是陪在自己身邊,足夠了。
而這一刻,看著那雙依舊如少女般乾淨的眼睛,秦鈞中只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凝固成了水,他好似活著,又好似置身海底,已經溺亡冰冷幽暗,永無天日的深海。
……
望舒到美發店下了車,林紅搖下窗戶,指著他的腦袋,「收拾的洋氣點啊。」
「我剃光頭,洋氣不?」
「我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能不和我頂著幹?在椅子上坐一會能累死你嗎?」
望舒一個勁的點頭,「行行行,我知道了。」
「要韓范的,現在流行。」
「哎呀,知道了,你們趕緊走吧,一會民政局都下班了。」
望舒說完,白衡的車噌的竄了出去,望舒吃了一嘴的尾氣。
車……車不錯,心也挺急的。
不管怎麼說,林紅的婚禮還是要順著她的意,望舒坐在椅子上,對著身後的燙染師說道,「洋氣一點,韓范,你看著發揮。」
「韓范……行,知道了。」
望舒從沒燙過頭髮,也沒有染過,他受不了坐在椅子上的那個過程。
就在今天,林紅結婚的日子,望舒從燙染師口中得知自己要在椅子上坐了將近五個小時。
「你沒有和我開玩笑嗎……」
「是啊,漂染燙,怎麼說也得四個小時。」
「那我不洋氣了。」
「不行,染膏都調好了。」
「……」
望舒認命了。
算了,算了,反正未來的日子,他也沒有機會再為林紅做些什麼了。
……
「呀,這怎麼還睡著了……」
「噓。」
迷迷糊糊的,望舒好像聽見了楊硯的聲音,他已經習慣了自己時不時的精神恍惚,並沒有在意,脖子的酸痛讓他下意識的把頭歪到另一個方向。
先是懸空了一下,隨即有什麼東西托住了他的臉。
望舒費力的睜開眼睛,掃了一眼對面的鏡子。
在鏡子裡,他看到楊硯坐在他身後,手裡舉著粉色的兔子娃娃,用兔子的肚子墊著他的臉。
望舒醒了,他迅速坐直身體,露出僵硬的笑容,「你怎麼,在這啊。」
楊硯沒什麼表情,「剪頭髮。」
他的頭髮,確實有點長了。
「那,那還挺巧的啊……」也不知怎麼,就兩天沒有聯繫他,望舒就心虛的不得了。
他不聯繫李清影的時間再長,都理直氣壯啊。
「嗯,你坐好,別睡了,我去剪頭。」
望舒跟惹禍後揍了一頓的小貓一樣,兩條腿併攏膝蓋貼緊,手虛握成拳放在大腿上,耷拉著腦袋,眼睛圓圓的,乖巧答應著,「好的,我知道了。」
楊硯腳步一頓,把兔娃娃塞到了望舒懷裡,這才大步走到門口的椅子上坐下。
望舒把椅子轉過去,凝視著楊硯堅毅的側面,想著自己眼中朦朦朧朧時在鏡子裡看到的那一幕,心砰砰砰的狂跳不止,彷彿下一秒就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望舒眨了眨眼睛,睫羽輕顫。
無關十九歲的楊硯,他好像真的對二十六歲的楊硯,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