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京城天就黑了,雁初被接應的人接入南王府,她坐在廳上等了半日,屏風後才出來一個人,不是南王,而是南王妃。
雁初沒有意外:“依計行事。”
神態雍容,穿戴尊貴大方,南王妃面上哪裏還有半分妒色,反而恭恭敬敬地朝她拜下:“今夜殿下能否安然離京,全在姑娘身上。”
焰皇怎肯放虎歸山,必會有所行動,雁初沒有跟她客套,只說了句“事不宜遲”,便迅速換上一身早已準備好的緊身黑衣,穿戴完畢,她想了想,又撕下塊黑巾蒙住臉,這才與南王妃兩人轉到府西側門處,那裏停著一輛外表普通的馬車,南王妃請她先上車,然後自己也坐進去,馬車馳進府,走最僻靜的街道,既無侍衛也無丫鬟跟隨。
南王妃端坐車內,神色平靜。
雁初問道:“平昌侯已透陛下了?”
南王妃點頭:“急焰軍如今在陛下手裏。”
雁初聞言笑了笑,南王留在京城多人,絕不會真的只是坐等焰皇出手,明裏失了急焰軍,暗裏不知道又收用了多少,單憑越軍四部投誠的消息,該站哪邊,那些人焉能不重新考慮?焰皇也沒料到吧,自以爲得手,其實是得不償失——焰邪元君再厲害也就一個人而已,縱使得到急焰軍,又怎能與勇猛善戰攻城奪池的越軍相比?
雁初道:“想不到殿下爲脫身,連王妃也犧牲做了替身。”
南王妃道:“我不過區區婦人,只要能助殿下成大事,死不足惜。”
投入感情的時候,總是女人最傻,雁初嘆道:“王妃實乃賢內助,殿下之福。”
“雁初姑娘過獎。”南王妃豈會聽不出諷刺之意,她只是微微一笑,看向車門,“外面這車夫是他最得力的暗衛,曾多次救他性命,如今他肯留給我,我已滿足了,或者……我倒寧願命喪今日。”
雁初聽得驚訝了。
“活著,看他坐上那個位置,將來我還不知要應付多少後宮佳麗,諸子爭儲,能否保全地位都難說。”南王妃嘆息,眉宇間隱有三分意氣,“死有何懼?他會永遠記得我,念在我爲他而死,必能用心保護栽培我們的孩子,縱然將來他再寵愛哪個妃子,活人又如何與死人爭呢?我還能留個千古美名,是最好的結果。
雁初沉默片刻,道:“王妃大義,雁初佩服。”
南王妃搖頭:“其實除了我,不知多少女人都願意爲他赴死的,縱然他喜歡的是……我姐姐。”
“丹妃娘娘?”雁初想起來當初御花園見到的那個女子,苦笑。
連南王妃都被騙過,不得不說南王太會作戲,那個美麗痴情的妃子只是被南王利用,成爲焰皇手裏的一張假的底牌而已,南王兵反之日,她的命運難以預料,其實她才是最無辜最悲哀的那個吧。
兩人各懷心思,都不再說話,然而馬車前行沒多久,陡然顛簸起來起來,加快了速度。
“王妃坐穩了,有埋伏。”車夫低沉的聲音傳來。
南王妃雖然早有準備,但她畢竟是女人,出身貴族,從未經歷過這種驚險之事,聞言不由得緊張得握緊了雙手,面色發白。
雁初微微嘆息,輕拍她的手:“王妃定能無恙,母儀天下。”
“落到陛下手裏,我務求一死,叫他起兵有名,無後顧之憂。”南王妃果斷地反握住她的手,將一隻鐲子滑至她腕間,“稍後以拖延時間爲上,倘若遇險,姑娘不必管我,自行脫身便是,將來代我照顧兩個孩子吧,此鐲是殿下所贈,教他們認你爲母……”
這種時候還想著丈夫的大事,雁初實在不知該說什麽,她忽然叫了聲“小心”,猛然將南王妃拉倒,同時朝車後壁拍出一掌。
車壁飛出,已被一柄閃閃的長劍穿透。
終于動手了!雁初丟開南王妃,眨眼間人已高高站在車頂上,淩厲掌風將近處幾名刺客逼開,右手在腰間一扣,彎刀再現,火光中幾名刺客血濺當場。
許多刺客是初次見識越家刀的威力,驚駭之下出手放慢了許多,這也難怪,看她身形明顯是個女子,焰國女人極少有習武的,想不到她出手就這麽凶悍。
車夫不知何時也執了柄劍護在車前,與雁初前後配合,兩人都稱得上一等一的高手,然而焰皇派出的人又豈是尋常之輩?何况他們人數多出數倍,漸漸地兩人都有招架吃力的迹象,圍上來的刺客却不見减少。
嗖嗖聲起,空中箭羽如織。
雁初將牙一咬,彎刀收起,玄功初運,雙掌往前面一壓一推,氣勁爆開,形成一道竪立起的火色光幕,三丈外地面塵土飛揚,暗箭被掃落大半,旁邊那車夫意外而贊賞地看了她一眼,舞劍相護。南王妃仍在車內沒露面,看來她是鐵了心要拖延時間,好助南王平安離京,偶有箭沒入車壁,雖未射中,也沒見她驚呼出聲。
兩人合鬥衆高手,雁初畢竟年輕,修爲有限,更覺支拙。
就在這關頭,夜風送來一陣詭异的氣息,緊接著,熟悉的熱浪驟然掀起!圍攻的幾個人只來得及慘叫幾聲,眨眼便化作了枯骨飛灰!
他出手向來不分彼此,衆刺客既驚又喜,慌忙退避。
“是焰邪元君!”車夫變色。
焰皇果然還是派出了他,雁初也只再難拖延時間,當下做下决定,足底用勁,馬車板壁“砰”地炸開,南王妃閉目端坐于內。
“不好,又是計!”有人叫。
沒找到目標,蕭炎看著南王妃,毫無留戀地掠走。
“走西側門。”任務當前,衆人發覺弄錯對象,生恐走脫了正主,哪裏還敢耽擱,一時也顧不得追究南王妃的身份,緊追蕭炎離開,只留下幾名刺客對付三人。
南王的調虎離山之計成功了,雁初松了口氣,伸手去扶南王妃,不料南王妃剛剛定了神就猛地抓住她的手,急急哀求道:“元君過去了!你不用管我,快去救殿下,西側門!”
車夫道:“這裏交給我,接應的人,馬上就來了。”
雁初也清楚孰輕孰重,毫不猶豫地點了下頭,施展輕功走壁而去,不是往西側門,而是往北側門。
不出所料,北側門外火光映照,混戰成一片,雙方在京城內夫人勢力終于交上了手,北側門位于宮城旁,由焰皇的人把守,四面追截,南王偏偏選了所有人認爲他最不可能走的路,果然令對方措手不及,連南王妃也被騙過了。
蕭炎竟也尋到了這裏,被南王手下數十名衛士團團圍在中間,情况有點部隊,只見他身上紅白二色光芒交替閃爍,仿佛功體受制,邪力難以施展,縱然如此,周圍仍不斷有人倒下,死無全尸。
雁初一來就見到這般情景,驚訝失聲:“凝雪石!”
凝雪石乃是極地冰國國寶,也是克制蕭炎功體唯一的東西,連冰國也僅有寥寥幾粒,極少外流,太祖皇帝曾出兵助冰國驅逐雷澤國大軍,冰帝以一粒凝雪石答謝厚誼,後來蕭炎轉世時竟多出一條邪火靈,爲了制伏他,焰皇便用這粒凝雪石封印了他的心,對外封印真相,雁初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被關在地牢裏,功體受制,因此雁初對凝雪石幷不陌生。
握有凝雪石,難怪南王這麽有把握,焰皇聽說他離京,果然沉不住氣了,派蕭炎追殺,却不知道南王目的本就是如此——一是需要起兵的名義,名正言順,有時候比雄厚的兵力更重要;二是對付蕭炎,代表皇權的元君提前結束一世,不說別的,焰國人心就會散。
然而,這粒凝雪石是如何得來?他能耐再大,冰國也沒有誰够膽子將此物偷出國庫贈人的。
蕭炎功體受制,力量仍不可小瞧,衆人遲遲拿不下他。雁初看他負傷亦不退,十分擔憂著急,正打算上去阻止,一隻手從旁邊伸來攔住了她。
南王身著尋常黑袍,隱在角落裏十分不起眼:“他的死,只是轉世重生而已。”
不同的,雁初搖頭道:“你的目的已達到,他不需要現在死。”
“你我大事必成,皇權更替,他遲早也會死,接受事實是爲明智。”南王看她一眼,冷聲下令,“放箭。”
雁初扣住他的手腕,冷冷道:“殿下莫要忘形,越軍還不在你手裏。”
“在我手裏,”南王道,“本王未必非要越軍不可,而把越軍交到本王手上,對你對越軍才是最安全的選擇,越夕落,你活著是爲了報仇,當年敗在男人手裏,如今還爲了一個男人延誤大事?愚蠢!”
雁初沉默,緩緩地、有些僵硬地鬆開了手,閉上雙眼。
破空聲響起,一道接一道,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刮得耳膜生疼,夾雜著許多慘呼聲,聽不出是由誰發出來的。
他的死亡原本就不由自己决定,生死對他來說沒有區別,痛與不痛也一樣吧。
“不,不要!”雁初猛然睜開眼。
形勢已變,蕭炎後肩中箭,箭簇仍留在身上,他好像根本不知道疼痛,手起掌落,按在一名侍衛天靈蓋上,邪惡的力量下,顱骨碎裂,腦漿來不及流出,那侍衛上半身已經變成枯骨。
雁初倒抽了口冷氣,只聽身旁南王道:“好個元君,若不趁機除去,他日要奪皇印必然艱難!”
說話間,那邊蕭炎仿佛有了感應,猛然轉臉朝這邊看來,猶如發現了目標。
縱然隔著面紗,雁初也知道他已經發現了自己,暗道不好,一隻手扣刀一隻手推開南王:“殿下快走!”
對面幾名黑衣人也留意到這種變化,眼中突現興奮之色,紛紛揮刀朝這邊撲來,出手狠辣,直取南王,這次任務關係太大,也難怪他們個個急于爭功。
危急之刻,南王幷不躲避,輕揪大麾,掌風淩厲,他竟一直深藏不露,幾名黑衣人毫無防備,身在半空退無可退,斃命當場。
雁初虛驚一場,冷冷道:“原來殿下才是高手。”
“你還不打算出手?”南王道,“越家刀陽勁足却不過分,可以影響他身上的凝雪石,凝雪石躁動,必能擾亂她的真氣。”
“這才是殿下今日要我相助的真正目的?”
“沒錯。”
雁初躊躇間,忽聽得一片驚呼聲,感受到熟悉的熱浪,她連忙抬眸看。
蕭炎已經站在二人面前,形貌越發妖邪,俊臉時青時紅,睫下赤光閃爍,分明是真氣散亂的表現,想不到他受凝雪石所制,竟然還能突出重圍,目前距離太近,最近的衛士都援救不及,唯有眼睜睜看著他抬掌拍出。
南王微驚,退後兩步。
毫不遲疑地,掌勁吐,炎風起。
“蕭炎,住手!”雁初想也不想就撲過去擋在他面前。
南王若死,所做的一切都將毫無意義,這些年忍受痛苦折磨,堅持活下來只爲報仇雪恨,如今仇報不了,恨消不了,如何甘心!
掌心赤紅,朝她額頭拍下!
突如其來的危機感使得頭腦一片空白,雁初瞬間汗濕後背,唯有握緊刀搖頭,茫然地喚他:“蕭炎!”
長睫微動,離她的前額還有一寸左右,那手掌忽然停住了!
掌風吹起她的頭髮,隱隱含著受壓制的熱力,讓臉上皮膚生疼。
未經思考地,雁初下意識地將刀往前一送。
輕輕的響聲裏,周圍空氣靜止了。
刀,刺入心臟。
消失的意識逐漸回來,她眼睜睜地看眼前人搖晃著身體,慢慢地單膝跪倒。
刀鋒在這股力量下順勢拔出,然而,雁初手顫得再也握不住了,刀落地,發出“當”的一聲響,清脆,清晰。
雁初迅速跪地抱住他,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一個字。
南王却目光灼灼,揚手指著宮城:“很好,皇兄不顧先皇遺命行趕盡殺絕之事,文朱成錦也不必顧念手足之情,今日所受之禍,他日必當奉還!”
代表皇權的元君殞命,對面衆人也早已被震呆了,哪裏還記得任務。
南王俯身,單手攙住雁初的右臂,神色柔和:“你救了本王性命,這就隨本王走吧。”
雁初輕輕將蕭炎平放在旁邊,仍是雙膝跪地,呈上一枚扳指和一面玄鐵牌:“越軍二部、三部、五部、七部、願效忠殿下,請殿下將來善待幾位將軍。”
南王接過信物放入袖內,皺眉道:“知曉越軍反了,蕭齊就算肯放過你,皇兄也定然不饒,你怎的如此糊塗!”
雁初恍若未聞,轉身抱住蕭炎,邪火靈之氣漸散,凝雪石失去制約,力量急速爆發,寒氣自蕭炎身上散發出來,凍得她連連哆嗦,舊傷復發,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
南王見狀大驚,立即回身問:“醫官何在?”
旁邊一名將領跪地阻攔:“殿下,大事爲重!”
一名幕僚也急急走上來:“西衛軍轉移到城外,此刻正拖住他們的人,但他們已察覺我們的調虎離山之計,京中護衛和急焰軍都快趕到了,何况殿下這次回封地,途中尚有變數,事不宜遲,趁蕭齊沒過來,請殿下速速出城!”
“元君已死,降者不究,願追隨本王者,即刻出城。”南王說完,看了眼雁初腕間的鐲子,轉身上馬。
耳畔蹄聲逐漸遠去,消失,周圍火光依舊明亮,雁初抱著蕭炎久久不動,剩下的宮衛暗衛都清楚大勢已去,或許是太過驚慌的緣故,也沒有誰先上來動她。
俊秀的臉蒼白如雪,胸前血流不止,凝雪石的寒氣很快釋放完,漸漸地,他全是又開始發熱。
他畢竟留情了,違背命令對她留情了。
被控制的一世終于結束,很快又要迎接被控制的來世。無止境的輪回,被强迫做事,淪爲維護皇權的工具,重複的每一世,逃不出的宿命,造就了他邪惡怪誕的個性。厭惡規則,玩弄他人命運,只因爲他自己是個被規則和命運束縛的人。
西聆君瞭解他想要什麽,所以才會以那盆殘花打動了他,他想要借了因果逃離五靈界,逃脫這可悲的輪回宿命。
師父總算懂你了。
“用這有限的時間,送你一世快活。”無論如何,她是第一個對她說出這句話的人,儘管那可能只是個惡作劇的玩笑。她對他,從最初的懼怕到最後的感激,那是奇怪的感情,是惺惺相惜,還是朦朧的心動,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已經來不及想清楚。
雁初輕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配。
邪火靈流失,皇印控制的力量也隨之减弱,懷中人盯著她許久,慢慢地彎起嘴角,變回了那個熟悉的惡魔:“終于又有了短暫的自由時刻,想不到今世會以這種方式結束。”
“我回來只是因爲興趣,可是師父,你笨得回來找我,讓我很高興。”他像往常那樣抬起一隻手,仿佛要去接那漫天的火光,“是高興,多久沒有高興的感覺了啊!”
面巾輕顫,雁初嗓音沙啞:“你放心,那盆花已結果了。”
俊臉真正有了光彩,蕭炎拿手指摸摸臉,笑道:“那麽,我在來世等你,師父。”
雁初點頭:“很快。”
手滑落,長解垂下。
冬寒天氣周圍却掀起了一陣熱風,仿佛炎炎夏日,熏得人昏昏欲睡,好似醉了般。
風力勁猛,衣袍鼓起,髮絲被吹的散亂,漫天塵沙揚起。
塵沙影裏,雁初跪在原地紋絲不動,眼睜睜地看著懷中燃起幽幽的火焰,焰邪元君的死是這樣的過程?火焰燃燒,不燙手,出乎意料的溫和,將他全身籠罩,雙臂間的重量在逐漸减輕,最後完全消失了,只剩兩隻手依舊維持著擁抱的姿勢。
一縷暖意在心口游走,疼痛消失,是他留下的最後的溫暖。
蕭齊早已帶著人趕到,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一切,沒有他的命令,周圍的人也不敢擅自動手。
許久,蕭齊才開口:“你是誰?”
風吹面巾,雁初驀地反應過來,飛身掠走。
消息傳入宮裏,偏殿內,焰皇手握茶杯坐在案前,陰沉著臉。
驟然,茶杯擲出,摔得粉碎,面前書案也同時碎裂,案上堆積的奏摺被震得四處飛散。
旁邊侍者戰戰兢兢地問道:“那些死士……”
“沒用的東西,殺。”
“是。”
焰皇叫住他;“你看清了,是那個女人?”
侍者道:“沒錯,雖然她蒙了臉,可是那身段錯不了,據下面人報,她出手時用的好像是越家刀。”
“越家!”焰皇咬牙,“養虎爲患,蕭齊很好,糊塗得好!”
讓南王走脫不說,焰邪元君之死帶來的後果是迹嚴重的,叫他如何不震怒!最關鍵的是,目前不能與蕭齊翻臉,這口氣憋在心裏,便越發恨。
第二十九章 借計使計
那夜送走南王,又經蕭齊刻意提醒,雁初匆匆逃離現場,邊走邊脫下黑衣和面紗弃了,直奔回王府,侍衛們幷不阻攔,蕭齊第二日回來,也幷未追究半個字,好像事情根本從未有發生過。
南王兵反,一切才又重新變得真實。
蕭炎一死,焰國上下流言不止,焰皇管得了人命,哪裏管得住人心,聽到越國四部叛離的消息,更加遷怒雁初,無奈蕭齊打定主意袒護她,焰皇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動手,將蕭齊駡了頓,命他調越軍前去鎮壓。
永恒之間,狹窄的小徑旁,雁初執刀等候來人。
扶簾婉玉遠遠的停住了輪椅,看著她說:“發現真相了?”
雁初直接問:“凝雪石是你送與南王的?”
扶簾婉玉楞了下:“凝雪石?”
上次聽她和使女說起凝雪石,而後蕭炎被制,雁初自然而然就以爲是她在搗鬼,此刻見她表情不像有假,一顆心頓時凉了。
“你忘了這是永恒之間,沒有人能殺我。”扶簾婉玉輕笑了聲,玉指輕彈,一粒東西向空中飛出。
延遲早有準備,翻身躍起,將此物收入袖內。
扶簾婉玉臉色微變。
“雁初專程在此等候公主,如何能然外人打擾?”彎刀貫注真氣,雁初毫不留情的出手,一式絕殺。
扶簾婉玉也不驚慌,帶著輪椅後退兩丈避開:“你以爲你真能殺我?”
話音剛落,雁初刀勢驟然一變!刀鋒出現小火焰,隨勢被拖開,如劍亦如鞭,加上這道焰光,彎刀憑空長了數尺,令人措手不及。悶悶的聲音裏,輪椅的扶手被削掉半邊,一縷青絲飛落,扶簾婉玉臉色巨變,方才若非她反應得快,半條手臂難免都要被削掉!
“隱藏實力的,不止公主一個人。”
曾留在永恒之間百年,一心復仇的女人又豈會真的只修習火療之術?小徑狹窄,刀風淩厲,不留絲毫空隙,扶簾婉玉也招招凶狠,無奈終究是吃了行動不便的虧,再往後,輪椅已無落脚處,這才明白是小瞧了她。
雖然截了信號,但鬧出這麽大動靜,不驚動人是不可能的,雁初逼近她:“公主,你打算幾時站起來呢?”
扶簾軟玉一驚:“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西聆君應該也很想看見公主站起來吧?”雁初說完。狠狠劈出最後一刀。
再多算計,終究是性命爲重,扶簾婉玉眼神驟冷,雙掌在扶手上一撑,眼看就要動作——
刀風忽止,有人輕輕拈住了刀鋒。
雁初沒再繼續逞强,收刀,冷眼看著來人。
雙手陡然放鬆,扶簾婉玉似乎嚇得不輕,好半響才喃喃道:“你……總算來了。”
西聆君放開雁初,身後跟來的使女立刻上來推輪椅。
扶簾婉玉奮力推開使女,紅著眼眶望著他:“我死了更好是不是?你究竟要縱然她到什麽時候?”
“送公主回去。”西聆君吩咐使女。
“西聆鳳歧,你……很好!”扶簾婉玉低泣,任由使女推著離開。
“她如今還是永恒之間的人。”西聆君看著她的背影道,“過些時候我會將她送離永恒之間。”
乍聽到這句話,雁初楞住。
這句話的意思太清楚了,扶簾族已在冰國失勢,扶簾婉玉一旦被逐出永恒之間,還有什麽可以依仗呢?她方才那般裝模作樣,怕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個男人轉眼就將她送到了自己手裏,永恒之間的公主在他眼裏不過如此。
西聆君道:“我說過會讓你如願。”
應該感謝吧,雁初却感受不到半點喜意,喃喃道:“凝雪石是你給南王的,用來對付蕭炎,當初我放出他,你說所幸尚能補救,指的就是今日效果?”
西聆君道:“你這麽認爲也可以。”
雁初白著臉問:“你不解釋?”
“你怎麽想不重要,因爲結果都一樣。”丟下這句話,他轉身離去。
她的想法不重要,她永遠屬他,縱然轉世,他也能在五靈界找到她。
雁初在使者的護送下回到府中,發現蕭齊不在,找侍衛打聽,才知是焰皇急急派侍者來將他叫進宮裏去了,見那侍衛神色焦急,雁初大略也猜到了緣故,裝作不知,正要進楓園,忽然又有一名使者過來,悄悄交了封信給他。
雁初看心中內容,蕭齊邀她戍時在晨光寺見。
那侍者道:“王上有些事要與姑娘說個分明,車在後門外等,姑娘莫要誤了時候。”
雁初“恩”了聲:“我知道了。”
侍者聞言松了口氣,囑咐幾句就離去。
終于到了這一天嗎?雁初在原地站了片刻,側身望向後院,鳳眸裏笑意越來越濃。
酉時末,天快黑了,蕭齊果然沒回來。一道身影快步走出後門,由幹天冷,她特意披了一件連帽的大氅.後門處幾個侍衛明顯是知情的,都不曾攔阻,馬車早
已等候在門外,待她上車便立即前行,拐過不知道多少條偏僻的街巷,順利地出了城。
古寺座落在半山處,不見晨光,唯有稀薄夜色與數點燈光。
馬車在山脚林蔭道上停住,車夫先下車,恭聲道:“請姑娘下車吧。”
車內的女人應聲走下來,也不管車夫,搶過燈籠就急急地順著石板徑往山上走。
看著她的背影,車夫眼底浮上陰鷙。
林中靜得極不尋常,燈籠影搖晃,氣氛有點陰森,女人本就膽小,走了段路也開始不安,發現車夫沒有跟上來,她慢慢地停住脚步,回轉身去看。
迎接她的,竟是無數飛箭!
女人萬萬想不到,等著自己的不是蕭齊,而是這樣可怕的陷阱,她根本來不及反應,已身中數十箭,慘呼著倒在地上。
燈籠落地,燃燒,映照車夫冷笑的臉。
“蕭齊!救我——”女人伏在地上疼得顫抖,絕望又不解,這些人是誰!爲什麽要殺她?蕭齊不是在這裏嗎?
“有人來了!”車夫察覺動靜,想人反正是死定了,任務已經完成.于是揮手喝道,“走!”
嗖嗖數聲,林中數條人影掠起.朝著相同的方向撤離,然而下—刻,他們就發現陷入了更多人的包圍,對方個個身著黑衣,行動矯捷,無一不是頂尖高手。
刀光劍影,血花四濺,安靜的樹林刹那間變作了殘酷的戰場!慘叫聲裏,不斷有血濺灑,不斷有人倒地。
黑暗的角落竟亮起了一點燈光,一個年輕的女人提著燈籠,緩步自樹林深處走出來。
如雲長髮堆起優雅的高髻,戴著金燦燦的、焰國王族主婦特有的雙鳳挂珠釵,身穿最華美的、王族主婦才能穿的紅黑二色錦裙。她對周圍混亂的厮殺視若無睹,悠閑得如同在散步,徑直走到地上的女人面前,停住。
昏昏的燈籠光映照著她的臉,赫然竟是雁初。
地上中箭的女人幷沒有死,她吃力地抬起臉,看清來人之後,目中有恍然,更多則是怨毒之色:“是……是你!”
“是我。”雁初微笑,混亂的背景襯得容顔更加美麗,“秦川琉羽,我真是不想讓你這麽早就死的,但你太蠢了,你那麽愛蕭齊,却連他的字迹都不認得。”
那封信乃是焰皇設計,她不過借計使計,琉羽就中了圈套,做了她的替死鬼。
“你……你好狠毒!”琉羽掙扎著,狠命抓住她的錦裙下擺,口角溢出鮮血,“蕭齊他不會放過你!”
說話聲中,周圍戰鬥結束了。
衆黑衣人上前作禮:“姑娘,已無活口。”
南王雖回封地,却將京城的暗衛全數交給了她指揮。
雁初頷首,暗衛們立即訓練有素地退走,雁初看著地上的琉羽道:“活過來那一刻,我就發過誓,一定要讓你嘗到這種滋味,我失去父親和大哥,你也失去兄長,我的丈夫因爲你而放弃我,你的蕭齊終也因爲我而放弃你,我身中刑風箭受盡苦楚,如今便十箭百箭地還你!”
她毫不客氣地抬腿,一脚踢開琉羽:“這是你應得的下場,秦川琉羽!”
“應得的下場……”十指掐進泥土,琉羽慢慢地重複了一遍,“不,不!此生見到蕭齊,我就注定要做這些事……”
注定的吧?迷離雙眼竟也逐漸散發出憧憬的光芒。
“那年踏青,我第一次見到他,雲澤家的嫡長公子,年輕有爲,翩翩人才,那天看著他獨自站在船頭,看著他意氣風發的樣子,我就知道我喜歡上他了,多少姑娘將扇墜丟上船,我也丟了,可惜他根本沒有多看我一眼……沒有關係,我會想辦法接近他,讓他留意到我,他不知道,爲了陪在他身邊,我做什麽都願意!”
她狠聲道:“我畢竟得到他的心了,他愛我,越夕落,我不後悔!”
雁初靜靜地聽她說完,低聲笑了:“秦川琉羽,你太傻太相信他了,他只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而已,倘若愛你,又怎會利用你?”
“隨你怎麽說,”琉羽盡力抬起臉,掩飾不住驕傲之色, “隨你,我不會信的。”
“你還是不瞭解他。”雁初道.“當年你入營調換密信,又讓你哥哥派人截下求援信,致使我父兄身亡。”她停了片刻,語氣陡然放緩,一字字極清晰,“可是這麽多年來,你難道就沒發現,有誰能輕易從蕭齊身邊換走一件公文?”
琉羽神情微滯。
雁初道:“公文信件重地,外人豈能隨意進出?單論書房,你又私下進去過幾次?何况事關軍情,密信豈是你想換就能換的?”
“不,是他沒有防備我!”話喊出口,琉羽也察覺自己太激動,盡力鎮定了點,“人都有疏忽的時候,沒什麽奇怪。”
“因爲那是他默許的。”雁初的眼神越發憐憫,“所以你蠢,太相信他了,你愛的男人早己受命要除去越家人,正好你想那麽做,他索性就順水推舟讓你背了這個黑鍋,怎麽樣,害過人,你這些年過得不太安心吧?”
“不是……不是這樣!他不會那麽對我!”琉羽面色煞白,喃喃道,“他……他根本不知道……他不知道而已……”
雁初打斷她:“沒有你,蕭齊也會那麽做的,他不忍心親自下手,因爲我,他不想傷害我,所以寧肯借你之手,你本來可以無辜的,他却將鮮血抹在了你的手上,聽他駡你毒婦,你又是什麽滋味呢?在他心裏你我誰輕誰重,你如今明白了嗎?他舍我而救你,只是因爲你救過他的命,又算是他的女人,他念著恩情與責任不願負你。這些年他對你的好,是因爲你替他背了黑鍋,是他愧對你的補償而已。”
有心誇大的描述,聽在琉羽耳朵裏偏偏真實無比。
他說受傷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她,那時的她就像是世上最善良最溫柔的仙子,可是她萬萬沒想到,他竟然知道!他知道她做過的一切,知道她竭力掩藏的惡毒與嫉妒,知道她怎樣去陷害越夕落!他全都清楚,可是仍然放任她去做了,他選擇了親眼看她變成一個真正的惡女人!
目的順利達到,雁初俯身托起她的下巴,盯著她的眼睛惡毒地笑:“你只是當了他的工具,秦川琉羽你記住,我不是輸給了你,我是輸給了雲澤蕭齊。”
“不可能!”琉羽猛然激動起來,瘋了般掙開她,“不可能,你胡說!我知道你是在嫉妒,嫉妒我得到了他!”
雁初竪起食指放到唇邊:“錯,你沒有得到他。”她微笑著直起身,“焰國之制,未經主婦認可的女人一律不能歸夫族,就算陛下賜婚也無用,我是蕭齊的妻子,你的側妃之位未得我認可,所以你永遠不能姓雲澤,你還是秦川琉羽。”
一心戀著蕭齊,愛著蕭齊,到頭來却連死都不能相伴,這個消息對琉羽來說,簡直就是致命的打擊。
面前女人身著主婦正裝,通身高貴,是她永遠也及不上的。
比不上,比不上啊!蕭齊對越夕落從來都那麽遷就,專程建造楓園。甚至爲了越夕落要與她斬斷情絲,蕭齊新婚那夜,她幾欲尋死,蕭齊終于趕出來安慰她,她也是利用舊情打動他,加上那特殊的香才如願以償,讓他從此專屬她,明知道他是個負責的男人,可是縱然如此,他每次提到越夕落,眼裏仍會有异樣的溫情,越夕落“死”後百年,他從未去看靈位,她以爲他忘記了,可是越夕落一回來,他就變了,明知道越夕落要報復,他還是一次次的縱容!
她和越夕落誰輕誰重,怕是連他自己都沒留意吧,他口口聲聲說最愛她,對越夕落的遷就却也遠遠超出了內疚的範圍。
事實已經讓她崩潰,而如今,她竟連陪在他身邊的資格也沒有了,她只是他外面的女人,永遠不能姓雲澤,永遠不能進雲澤家的祠堂!
不能接受,苦苦的追逐,到頭來仍是一場空!
琉羽身受重傷,再受打擊,漸漸地變得失魂落魄,神智已近崩潰:“不!我姓雲澤,蕭齊說過會讓我陪在他身邊,誰也不能趕我走……他答應過的,你不能!”她茫然地望向四周,焦急地尋找那個人,“蕭齊!蕭齊呢?我要問他!”
沒有回應。
她拼盡全力挪動身體往前爬,想要去找心上人,全不顧箭傷迸裂,地上血越流越多。
“不必叫蕭齊,越軍反了,他已是自顧不暇。”雁初冷眼看她,“秦川琉羽,你明明這麽蠢,我真懷疑自己當年怎會栽在你手上,你還想說什麽?”
“想說?想說什麽?”四處尋不見蕭齊,琉羽越發絕望,視綫移回雁初身上,喃喃地重複了兩遍,仿佛真的想起了什麽,瞬間目光清明了些,“越夕落,你以爲有西聆君維護,你就得意?”
雁初道:“沒錯,我失去了父親、兄長與丈夫,可是我尚且有人維護,而你,你的蕭齊昵?”
“維護?”琉羽笑起來,“越夕落啊越夕落,蕭齊當年受傷落崖,我怎會那麽凑巧趕到他身邊救了他的?我一個弱女子如何出得關去到邊境?你可知道是誰在幫我?”
雁初沉默。
“沒錯,是他,就是他!”琉羽仿佛也猜到她在想什麽,興奮地大笑,“沒有他,我怎有機會接近蕭齊?又怎會因妒生恨害你父兄?蕭齊又怎會選擇我而辜負你?你在新婚之夜獨守空房,却不想是他叫人將我要自盡的消息告蕭齊的吧?蕭齊才會拋下你來找我,沒有他給的那種香,蕭齊怎會屬我……哈哈……害你的不只是我,哈哈……越夕落!”她越說越激動,猛地咳嗽一陣,吐出大攤的血,氣息漸漸地弱了下去。
黑暗中燈籠光明滅,周圍毫無功靜,比先前更加沉寂,無邊夜寒席捲而來,冰冷噬骨。
雁初面無表情地轉過身。
蕭齊自黑暗中走出來,看著琉羽的尸體,神色也是一片木然。
許久,雁初輕聲嘆道:“夫人錯看了我的信,不慎中計,我已經儘快找來了,想不到……始終是遲了一步,只能替她報仇。”
“爲什麽?”蕭齊道,“爲什麽一定要這樣?”
雁初道:“爲什麽?這還需要問嗎?我可沒動手,因爲我怕弄髒了自己的手。”
蕭齊道:“當年是她一時糊塗,如今她已經贖了罪,進雲澤家的祠堂是她的心願。”
“被你利用的另一個女人,我可憐她。”雁初道,“但要進祠堂嘛,你覺得我會答應?越將軍父子戰死,越夕落幾成冰流亡魂,一切都是她直接插手,越夕落,無時無刻不希望她死,更恨不能讓整個秦川族陪葬,好在那個時候已經快要到了,越軍已經反了對不對?秦川族那群廢物現在還跟著陛下鬧,能有活路?,
蕭齊無力:“夕落,對不住你的是我……”
“除非——”雁初話鋒一轉,“除非沒有王妃,就由定王做主了,定王可以做主休弃王妃,讓她入家祠。”
蕭齊緩緩搖頭:“不。”
從來沒想過要休她,當年他甚至想,她死了也好,至少她的靈位還在家祠,冠著雲澤姓,她再恨他,始終還是他的王妃,他也只會有這一個王妃,因爲他知道,只要她活著,面對他和琉羽的事,依她的性子,定然不會肯繼續留在他身邊了。
“那你就將她送回秦川家安葬吧。”雁初道,“雲澤蕭齊,站在用血與仇恨鋪成的路上,你以爲越夕落還會與你有關係?”
蕭齊動了動嘴唇,終究沒說什麽,俯身抱起琉羽的尸體就走。
雁初惡意地笑:“定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被女人算計的滋味如何昵?”
蕭齊停住脚步:“是她胡言亂語。”
是不信,還是不願相信?區區一名弱女子,如何能獨身赴戰場,有凑巧救了他?能讓他受傷,外圍定有牧風國重兵,憑她自己又如何進得去?那一夜他自製力變得奇差,他一直以爲是太愛她的緣故,原來那香……
雁初含笑道:“定王盡可以騙自己。”
早就懷疑了,她怎麽可能是輸在秦川琉羽這樣一個女人手裏?
時已開春,壤白山依舊奇寒無比,雪洞裏,一片長長的綠葉卓然而立,葉段中央結著個藍色的果子,已經成熟,夢幻般的、純淨的藍色,帶著光澤,散發著果香,言語難以形容盡。
穿越輪回之門的了因果,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五靈界外又將是怎樣一個世界?
食花而忘,食果便能記起了嗎?
雁初看了半日,終于將果子摘下。
了因果入手,溫潤光滑,殘花結果啊,連永恒之主也騙過了。
念及那個名字,雁初心頭有點發冷。
下山進城後,她喚來個暗衛:“扶簾公主將被逐出永恒之間,你速去牧風國,儘量想辦法將消息暗中送到將軍府。”
將軍府被查抄時,他們得罪過永恒之間的事也傳開了,前日風帝忽然下詔赦免將軍府,如今將軍府雖不如從前,殘餘勢力也不可小瞧,他們估計正憋著氣,不敢動永恒之間,拿失去庇護的扶簾婉玉出氣却是可以的,何况扶簾婉玉私取印信之事早已令他們憤怒。
扶簾婉玉一出永恒之間,等待她的下場會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