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今天的飯局吃的頗為辛苦,倒不是說有人逼他吃酒,而是大家客氣的態度,叫他一時間有點承受不住。
平時李鈺也參加過兩三次大型宴會,不過那些宴會,卻都是天策府內部人員發起的。
那種場合下,李鈺又是個小子輩的,沒人去對他客氣,甚至那些大將軍們,包括陛下,都是對他指揮過來,呼喝過去。
李鈺也慢慢習慣了那種武將的作風,偏重於大馬金刀的類型,今天還是第一次參與唐朝這種士大夫文人的酒局。
李鈺不敢馬虎大意,生怕不懂規矩鬧出個什麽洋相,可是大大的不妥。
這種場合鬧騰個新鮮事來,不用多久就會傳遍長安城,那隴西李氏二房的一族之長,竟然是個不懂規矩的憨子,那可是丟人至極了……
李鈺只能一邊用飯吃酒,一邊努力去學習,這種純文官士大夫作風的酒桌禮儀,勞心又費神。
好在今天的場合,都不是太過熟悉的兄弟聚會,是以並不是以吃酒為目的,聯絡感情套近乎,拉交情才是今天的主題。
單純性的吃酒反而沒人在乎,盡管仙人醉十分誘人,眾人也想敞開肚皮,奈何在坐的一個是朝廷封的開國縣伯,又是隴西李氏的二房族長,身份自然是尊貴無比。
另一個擔任著戶部倉部司的主事郎中,還是正五品上的階位,同時又是范陽盧氏二房族長的唯一繼承人,這種身份幾乎和那李縣伯也不低多少了。
在有一個就是今日做東的,那博陵崔氏大房的尊貴三族老,聽說前朝的時候,也是個正五品上的實權派,如今在新朝裡品階為正五品下,在刑部裡當差辦事,乃是都官主事那兩個人之一。
刑部設有尚書一人,侍郎一人,其屬有四:一曰刑部,二曰都官,三曰比部,四曰司門。
刑部主事四人,都官主事二人,比部主事四人,司門主事二人,這博陵崔氏的三族老,就是那都官主事者之一。
若是不說刑部尚書和侍郎,這刑部掌權者還有一十二個,這三族老能為其中之一,可想而知絕對不是個普通的人。
所以今天這仙人醉就被當做一個點綴之物了,眾人都是淺嘗即止,不斷的碰杯,酒卻沒吃下去幾斤,淨是拉關系扯親情了。
當然了左右橫豎,都是圍繞著三位最尊貴的進行,一頓飯吃了一個多時辰,李鈺也從裡頭學到了很多不懂的地方,受益匪淺。
等結束了出來,眾人又再客套一番做別,李鈺的十個護衛酒足飯飽,正在酒樓外等候,當然了酒是濁酒,不可能給他們打開一壇五糧液的。
迎香坐在酒樓正堂一個太師椅裡,等待李鈺出來,身邊站著兩個結實的奴仆,不動如松。
今日跟著李鈺出來的這一大群人,回去可有的噴了,這種場景,這種規格的待遇,這等級別的大酒樓,這些人恐怕此生裡,再不會有第二次了!
看到李鈺一群人出來,迎香立馬站起身子,微微低著頭,伺候在酒樓門口。
一群文官陪著李鈺,盧繼善,出來,博陵崔氏的崔躍庭跟隨在旁邊送客,出了酒樓門口眾人揮手作別,說好改日再約,李鈺便登上了馬車,迎香伺候李鈺進了馬車,轉過身來對著眾人福了一禮,又再對著崔氏大房的三族老蹲了個萬福,口裡柔聲道謝;
“奴婢代今日用食的下人們,多謝三族老盛情款待,奴婢身份低微,又身無長物,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上天,眷顧三族老,多子多福再多壽了。”
隨著迎香的話音落地,七個奴仆整齊的施了一禮,十個大將軍府裡的府兵護衛,挺胸抬頭,對著崔躍庭送去尊敬的目光。
一群文官看著迎香不吭不卑,神色如常,說話行事禮儀具備,都是嘖嘖稱奇,指指點點,盡是小聲誇獎,那崔躍庭伸手虛扶,笑容滿臉;
“娘子快快請起,不可如此大禮,某家多謝娘子的祝福,多謝了。”
迎香禮貌的笑笑,這才鑽進馬車,十個護衛在馬車外頭圍成了一圈,七個結實的奴仆在內圈,跟著馬車,一行人緩緩離去。
看著李鈺一行人離開遠去,崔躍庭這才看著盧繼善;
“賢弟,這李大郎果然不是等閑之輩也,年紀輕輕對著咱們這幫老殺才,不驚不懼,進退有據張弛有度,穩坐不動不驕不躁,當真是大能耐的,恐怕日後的前程……”
盧繼善與崔躍庭互相看了看彼此,都不約而同的低下頭小聲說出來四個字。
“不可估量!”
兩人同時說完然後又同時點了點頭,盧繼善沉聲開口;
“兄長可有注意細節,與李大郎同來的那些護衛與奴仆,就沒有幾個是省油的燈。
那七個奴仆家生子,竟不像是奴仆,像是從軍陣裡廝殺回來的勇士,行動之間整齊劃一,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真是羨煞旁人。
雖然守著奴仆的規矩,可是那骨子裡的與眾不同,又夾雜著一點隱隱約約的傲骨,小弟可是感覺的清清楚楚,不知兄長可有察覺?”
“然也,那些奴仆定是受過某種秘法的鍛煉,否則不可能有如此震懾人心的氣息。
賢弟別忘記了,隴西李氏一千多年的傳承,可不是文人派系,人家可是從秦朝就是一方霸主,武將世家的血脈傳承。
李家叔父那到處搜刮書籍的名頭,天下人皆知,再加上李氏武將派系的傳承,從秦朝到今日,天知道藏著多少寶典與兵書?
就這辛辣無比,又饞死人的美酒,估摸著,也是李家叔父小心收藏了半生的寶貝。
李大郎竟然將之拿出來弄酒,唉……李大郎對陛下確實忠心耿耿,對天下百姓也是個好的,唯獨對他李氏二房,虧損也太大了些……”
這崔躍庭還有句話沒說出來,那當今的陛下用秘法操練出來的三千玄甲死士,可不就是他們隴西李氏的祖傳秘法?
盧繼善也跟著歎了口氣;
“是啊,五糧液可說是天上少有,地上絕無,卻隻售賣六千錢一鬥,這仙人醉沒得說,簡直就是神仙才能吃的東西,隻三十貫一鬥,確實虧的太多。”
本來盧繼善想說,還分一半給朝廷,剩下一半利頭,再與一群大臣們平分,這種虧損……簡直就是敗家玩意兒……
只是這話太過敏感,盧繼善可不敢說出一個字兒來,不過崔躍庭可是老江湖了,經歷兩代朝廷,哪能不知話後之話,兩人說話聲音極小,心照不宣又同時點了點頭。
旁邊的劉員外看著兩個大佬不再說話出聲了,這才接口一句;
“啟稟兩位郎中,下官看著李縣伯的貼身侍女都規規矩矩,當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一個鄉下的侍女面對一群官員,都能這般進退自如又不吭不卑,也不知道李縣伯是如何調教的。”
盧繼善嚴肅的說道;
“劉員外你可是知道的不詳細,李大郎那祖上搬來第一代的家主,可是非常精明的,聽我家阿耶所說,故老相傳他們藍田李氏搬過來的第一代祖宗,分家之時家產銀錢通通不計較,唯獨對於家生子奴仆挑選的非常認真,全是挑的隴西李氏傳承最古老的家生子大姓,弄來了幾百戶這種奴仆,可想而知有多佔便宜……”
劉員外就是個五姓七望分支門戶的姻親女婿,哪能知道這些秘密往事,頗有些莫不著頭腦的問道;
“這奴仆一說,下官覺得,肯定是緊著忠心耿耿的挑選就是王道了,還有什麽多余的講究不成?”
崔躍庭不停的搖頭晃腦,又是大擺其手;
“劉賢侄你可是不知道內中情由,這其中大有不同也,特別是他們隴西李氏,和咱們其他的五姓七望最是不同。
他們隴西李氏的奴仆家生子,最古老的那些,全是當初跟著他們老祖宗行軍打仗的軍漢,軍奴的後代,你沒看那七個奴仆人高馬大?
那些家生子可都是在邊塞上住了千年的種族,比關內的漢人沒得說,一個能頂兩個,
若是再比那些中原人,一個能頂三個,再去比南人,更是沒辦法比對了……
這藍田李氏第一代族長,可是個聰明至極的人物,不去掙搶任何家產,也不在乎給分配多少銀錢絹帛,隻一心挑選奴仆的事兒。
忠心的問題想都不用想,便是給他們千貫之資,也糊弄不走一個的,身體健壯不健壯,你們也見識過了。
嘿嘿,等你們將來有緣去藍天李家莊子裡看看,慢慢的就知道詳細了,十之都是結實無比,還是個個暴躁,天不怕地不怕的……
某家當初在李叔父的莊子裡,住過半月有余,發現他們藍田李氏與隴西那幾房更是不同,
人家剩下一口飯,都是家主,族長,與那幾百戶奴仆分食的,一個家生子奴仆害病得災,李叔父都能花十幾貫銀錢,在長安城遍地尋找能人醫治,給硬生生救活過來。
劉賢侄你想想,天下的世家門閥,高門大戶,除了他們藍田李氏以外,還有哪個家族,能做到這般田地,把家生子奴仆的性命,看做是兄弟或者孩子一樣對待?
還有就是,李叔父的府裡,所有的差事,不論侍女丫鬟,或者是仆役下人,就是那廚房裡打雜的,都是世世代代父傳子手,娘傳兒手得來的。
上一代是管事,那就從小培養一個能接下去的兒子,上一代是三等侍女,下一代接過手來也是如此,這種人從小就學一樣,自己將來要做的,專精一個肯定不能比的。
那規規矩矩的侍女,世世代代傳承下來,肯定不是尋常丫鬟了,有什麽稀罕的?
賢侄你家若是這般傳承十幾代,也能做到,問題是你家裡舍得往一群奴仆身上十幾貫,幾十貫的砸錢?更何況還是一大堆人馬,可不是十個二十個啊……”
盧繼善聽了這些,也是地頭沉思,這一群官員聽了,更是目瞪口呆,好幾個都是倒抽一口冷氣。
其中一個正六品下的官員,忍不住出聲詢問;
“那得多少銀錢絹帛往裡頭貼補去,幾百戶的奴仆,我的老天個個都得當孩子養著,誰家乾這樣,要不多久就給弄窮了的。”
博陵崔氏的三族老冷笑一聲;
“這就是人與人的不同之處了,所以李叔父的二房這兩百多年來,也是整個李氏後人裡,最窮的一房了,盡去養活奴仆了,能不窮嗎?
不過,你們還別說,雖然是窮了點,可是人家沒餓死過一人不說,得來的也不是沒有。
更不是盡做無用之功,李家的那些奴仆,任何人只要敢傷害他們得家主,那些家生子裡,不論男女老少,個頂個的敢跟你玩命兒,也算虧中有補了吧。”
那不服氣的六品官,嘴裡小聲嘀咕著;
“這也沒什麽吧,哪家奴仆不都是拚命護住的嗎……”
這六品官也是沒有底氣,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又仔細想想自己家的那些奴仆,若是遇到這種情況會不會舍身護主,還沒往下繼續設想,就自己先甩了甩頭,很顯然他自己都覺得不~太可能!
盧繼善沉默了好一會兒,仿佛明白了一些,自家的阿耶為何那般苦心的經營了,阿耶做的可不就是人家藍田李氏五代族長都在做的事情嗎?
阿耶當真是厲害至極,難怪能做到前朝的大司徒,唉……阿耶就是阿耶,當真神人也,自己以前怎麽就沒想到這麽深入的事兒呢?
搖了搖頭盧繼善對著博陵崔氏的三族老拱手為禮,笑著告辭;
“今日多謝兄長照顧,小弟感激不盡,倉部司裡還有些許事務要處理,這就不耽誤了,小弟告辭,兄長不用再送,可回去好生歇息。”
崔躍庭點點頭叫了一聲;
“來人啊,把東西拿過來。”
隨著幾個下人端著木盤過來,眾人發現放著許多小酒瓶,一個三四斤的小壇子,十二個一斤裝的小瓶子,眾人心知肚明裡頭是什麽,隻裝作沒看見的樣子。
盧繼善看見這些,直接雙手亂擺,開口推辭起來;
“不用不用,兄長你跟我還客氣什麽,那些剩下的兄長自用就是,我領著一堆人馬,來白吃了一頓不說,這吃完了再拿,叫小弟這臉皮往哪裡放去。”
崔躍庭眼睛一瞪;
“不用什麽,就你能是不是,拿什麽,就是拿也沒拿我的,這是人家李家大郎兄弟,留下給咱們吃的美酒,
我怎麽能一人獨吞了去,傳出去,我不給你們分一斤,全部自己貪墨了,你叫我這老臉放哪裡?”
盧繼善聽到這裡也是猶豫不決起來;
“這……”
“這什麽這,你就是不要,你這幾個手下跟著你忙你上忙下的,你也不給他們考慮一斤打打牙祭?
再說了,我也留的不少,三十斤仙人醉,咱們今日就吃了大約三斤多一些, 還剩二十多斤呢。
這給你的兄弟們每人一斤,你分三斤,剩下的那些,愚兄可要都貪墨了啊。”
盧繼善順著崔躍庭不著痕跡的眼色,往後瞄了一眼;
“你們還不謝過崔郎中的美意,更待何時?”
一群官員早就盯著那盤子裡的仙人醉了,都覺得這崔氏的三族老真真是會來事兒的大能之人,難怪人家那官位也做的高,買賣也乾的紅紅火火……
一群人趕緊行禮表示感謝,廢話這仙人醉,戶部不賣之前,全天下就那李縣伯手裡,能有貨,別的地方想都別想,花多少錢都沒用,行市裡可是有價無貨啊。
雖說只有一斤,今夜拿去送個重要人物,當然再好不過了,求人辦事,用這長安城緊缺的仙人醉敲門,那是事半功倍。
就是不舍得吃下去,一會兒找個行市裡的牙子,轉手就是銀錢進帳,別看就這一斤,在戶部放酒之前,賣他一百兩百的,絕對不成任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