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應付了秦夫人幾句,又對著秦大門神很小聲音問道;
“叔父,我要是把那一千多戶難民都收進來,這皇帝陛下,會怎麽想,會不會多心懷疑孩兒,圖謀不軌?若是皇帝懷疑我……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啊叔父,太危險了。”
“你不用擔心這個,天下的世家門閥和高門大戶,均是如此這般進行的,都這樣進行千年了。
何況你那幾個莊子的人馬,也不是說全部是新朝以後收進來的,你那些難民都是好幾代祖宗整合進來的,幾乎都與我朝沒有太大的乾系。
新朝以後這幾年,都是難民歸家,哪裡來的多余叫你去收,所以說你那點人馬算是祖輩傳下來的家業,陛下和太上皇哪個不知道你家那點產業?
新朝初立之時,我們兄弟三人也曾商議過,直接把那些難民災民全部轉化成家奴。
可是藍田這裡的田產土地不多,還無法完全養活那一千多戶,所以只能先托著,若不然,就要年年從隴西那邊運過來糧食,這樣耗費太大,得不償失。
所以大兄決定,先登記成新朝廷的良民戶籍,隨後等這裡積累足夠的土地之後,再進行交換的事。
本來大兄是要三年內購買足夠的土地,然後就把朝廷的那些田產還給朝廷的,太上皇也心知肚明,又是同一個李姓出身,
再加上大兄身份高貴無比,便行了這個方便過來,一千多戶難民都給了戶籍和田產,當今陛下對此事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大家都知道,這點難民是李氏幾代人積累下來的,比對其他世家門閥的行為,你們藍田李氏,已經步子很小了。
朝廷也能接受此事,都清楚的上了戶籍,無非就是先借朝廷的田產養活這些難民,他日還要還回去的,或者出資購買也可,給朝廷一個正大光明的交代。
所以我才叮囑你,去年你入庫的銀錢不要亂花,要多置辦田產,將來也好與朝廷兌換土地,或者給朝廷繳納銀錢,算是購買那些災民已經有的田地,如今與你說透這些你可聽明白了?”
李鈺不停的點頭,嘴裡回答;
“孩兒明白了,只是一次性收了這麽多良民,朝廷等於又少了這些人的苛捐雜稅,能行得通嗎叔父?”
秦瓊滿臉的笑容,很是不以為意的說道;
“就你那雞零狗碎的一千多戶,陛下的心裡跟明鏡一樣的,連你莊子裡一共多少良民人頭數陛下都清清楚楚,這裡頭有很多事情沒辦法說清楚,等你再長大一些,老夫便全部告訴你知道。
比如為何大兄比太上皇的出身還要高貴,卻隻得了個縣男爵位,不過大兄對這些也不在乎的,大兄的想法和你完全一模一樣,
也是要安安生生做一世的富家翁,只是有很多事情,會存在很多變數,無法預料全面,便也不能及時反應。”
什麽情況?這忠心耿耿的門神,一代歷史忠臣,名臣,為何說話如此這般話裡有話?
李鈺本來就對這唐朝有些莫名的恐懼感和不安全感,碰見殺兄殺弟殺侄子殺侄女的人做皇帝,能有什麽安全感?
“叔父,那……孩兒以後的重點是不是要往老家那邊多注意一些?”
看著舉一反三的李鈺,秦瓊微笑著點頭;
“孺子可教也,侍奉君王自然要忠心的,當今的陛下,也是不世出的聖主,你也不必胡亂猜測,不過誰能保證下一代子孫,還能夠繼續享受富貴?
所以都在努力經營各自的老窩,以備不時之需,好有個退路,可不是教你目無君父,這一點你可要弄個清楚明白,
不能混為一談。”李鈺聽著秦大門神的話語,心裡不斷地總結消化:說的好聽,其實就是有備無患嘛!
皇帝對我好了,咱們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翻臉無情,想置我於死地的時候,對不起了先,我也有後路,不能伸著脖子給你砍殺,其實說白了就是這個意思。
李鈺是個整天怕死的人,你不惹他啥事都木有,你把他惹毛那會兒,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前世裡就自己一個人走南闖北還要打遍四方,更別說這一世裡有五個莊子的莊戶難民,還有三百多大戶的死忠奴仆,
況且隴西根據地那裡,還不知具體有多少人多少錢,這會兒有人要殺李鈺,那可是要把他惹毛的,皇帝也不行,誰踏馬想殺我都不中,老子帶著人馬乾死他丫的……
李鈺一邊思考如何鞏固自己的力量,絕對不可以任人宰割,一邊聽著秦大門神的話;
“隴西那邊你的老窩裡,也是一堆的雜事,明年你回去了就知道,到時候你可要仔細對待,畢竟那邊才是你的老窩。
八房的老族長,恐怕是沒多少年活頭了,到時候你一定要阻止八房裡的老大,去繼承族長之位,切記切記,他若是得了族長之位那更是如虎添翼,凶險至極了。
最好是趁著他掙族長的時候,尋找個合適的機會,宰了那老大的一家老小,斬草除根,一個不留才是王道之棋。”
“什麽?”
李鈺聽得心驚肉跳,趕緊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好一會兒才放下了雙手,再次壓低了聲音;
“叔父這是為何,大家不是同一個老祖宗嗎,為何要殺來殺去,如此血腥,還要滅人家滿門,就不能和平相處嗎?”
秦夫人聽到李鈺的話,怒容滿面,立馬小聲呵斥;
“你知道什麽,小兒之見,世家門閥裡頭,比皇家更加殘酷,你就安安生生聽你叔父的話就是了。
今日你要是有婦人之心,他日必定是後患無窮的,孩子聽話啊,聽你叔父教你的,絕對不會有錯。”
李鈺鬱悶的點點頭,心裡想著,沃日這裡的女人也如此狠心,竟然也支持斬草除根的想法……
秦瓊十分嚴肅的解釋;
“那八房裡的老大,與大兄向來不合,一直是死對頭,曾經密謀派死士阻殺大兄。
虧得那一年有人與老夫通風報信,我與三弟本身也是覺得很不對勁兒,這不到對帳的時節,隴西那邊就出了奇怪的事情,飛鴿傳書請大兄回去隴西主持大局,大兄也沒在意許多,騎馬而去。
我與你程叔父越想越不對勁,不放心大兄,猶豫了一天我與你程叔父心中煩躁,寢食難安。
我們兄弟二人最後決定,帶著家將護衛三百,跟著去隴西,若是無事,那就當是遊玩一場,若是有事也能及時出手相助大兄。
我們日夜不停趕去隴西,生怕真的有事,就後悔莫及了,誰料想怕什麽就來什麽,果然是隴西那邊有鬼。
那八房裡的老大,他手下已經發賣出去的的奴仆,與大兄二房的下人起了爭執,兩邊鬥得凶狠,出了三條人命的傷亡。
管事們不知道這是一場陰謀詭計,隻想著不好決斷,這才飛鴿傳書請大兄回去主持大局,還好老夫與你程叔父去的及時,否則大兄哪有命在?”
李鈺聽故事聽得也是嘴唇發乾,看秦大門神停頓下來,不免有些著急了,盡管知道阿耶最後相安無事回來了,可還是想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從當事人口中知道的第一手消息無疑是最真實的,所以李鈺有些著急的催促著;
“叔父,那你們去了之後呢?”
秦瓊目光無神,看著書房的大門,聲音空洞,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危險的場景中;
“當時大兄帶著隴西的壯奴三十人調查整個事件的始末,結果被一群黑衣人堵在荒郊野外,廝殺了起來!
大兄與三十個奴仆奮力反抗,當場斬殺十幾個賊子,奈何對方早有預謀,來的也是人多勢眾……
那一晚力戰而死的奴仆有二十五人,剩下的最後五人保護著大兄,奪路而逃。
賊人還剩下百十,後面緊追不舍,我與三弟出發晚了一天,還好路上不敢耽擱,總算是殺到了當場,將那些賊子全部就地斬殺……”
李鈺努力想要保持著平穩的呼吸,奈何心裡噗通噗通直跳,心臟差點就要跳出胸腔,前世裡安享太平,哪有這等刺激的事情發生,這會兒李鈺就是聽個往事,都聽的心驚肉跳,一頭冷汗。
李鈺聽的嗓子眼直發乾,咽下去幾口吐沫濕潤了一下,就迫不及待的開口追問;
“叔父,怎麽不留下幾個活口,把背後主事的人揪出來,與他當面對質,到時候拿住證據,不怕他厲害,請得大族長出面,刑罰族老盡出,把他公開仗斃,豈不是美哉?”
秦瓊搖了搖頭重重歎息一聲;
“我們兄弟三人當時想的,和你現在說的一般無二,當時為了解氣全部砍殺了那百十個賊人,
不過倒也留了五個活口下來,可是那些死士,不知是多少代傳下來的家生子奴仆,忠心耿耿的。
其中三個咬舌自盡在當場,剩下的最後兩個活人,在我們查看那三個自盡之人死活的時候,被冷箭射中,穿胸而死。
當時聽到箭羽聲,我與你程叔父大驚失色,彼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去,
誰也不知道,黑暗中對方還有多少埋伏的人馬,我們走的匆忙也沒有帶上盾牌護甲,碰到箭雨必定傷亡慘重,所以不敢硬碰硬,只能盡快撤退哪敢久留。”
李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疼不癢的插話;
“那是,對方密謀已久,又不知深淺,自然是撤退要緊的。”
秦瓊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霎時間就兩隻拳頭緊握,渾身抱勁兒咬牙切齒的說道;
“不錯,對方密謀已久,又不知道虛實深淺,我們兄弟三人只能撤退,何況大兄渾身是血,已經身受重傷,隻強撐著一口氣沒有倒下,
當然得快速找人醫治,否則必定要是流血過多而死的,我與三弟哪來的及想太多東西……”
李鈺正在聽故事,冷不防出現這種劇情,方才聽著故事雖然刺激,但終究知道對方沒有得逞,卻不想,人家已經重傷了自己老爹。
李鈺刷的一下就站直了身子,一臉的青筋暴起;
“竟然把我阿耶砍成重傷,此傷父之仇不共戴天,孩兒絕不會善罷甘休,叔父,那八房的老大姓甚名誰何許人,孩兒立馬回藍田,召集全部壯男殺回隴西,我要活刮了他狗日的……”
“砰!”
李鈺怒容滿面,一拳頭砸在旁邊的門框上,又想起老爹的傷勢,趕緊又問了一句;
“叔父,不知我阿耶傷勢如何,可傷及了性命?”
秦瓊放下緊握的拳頭,悲傷的繼續;
“那夜我與三弟不敢停留,趕緊回到你們二房老窩裡,還好有那幾個會治的老奴仆,總算把大兄救活了過來。
當時二房裡留在隴西看家的那些家奴眼睛噴火,要去找那八房裡的老大拚命,被我們攔住下來。
若是鬧騰起來,李氏族規殘酷無比,惹出了大事,大兄的二房必定要被瓜分乾淨,觸犯族規,全部都要被處死的。
若是犯下族規還要反抗,到時候隴西李氏其他房裡,合將起來,大兄的二房哪有存活的機會?
那年你也十一了,眼看你就要長大成人,我們兄弟三個哪能叫下人奴仆,去做那不佔理,又犯族規的事情?”
“可是叔父,這口氣孩兒咽不下去呀,難道就如此窩囊不成,至少也要找大族長給個公道,查出那些惹事的奴仆,證據確鑿族裡總得給個說法吧?”
“是啊,隴西李氏可不是他八房一家的,更何況你們隴西李氏,大房二房三房,幾百年來都是同進同退,我們怎能輕易罷休?
只要找出證據,證明是他八房所為,大族長與三房加起來,打開李氏總祠堂,定下罪名之後,就能公開滅殺他們。”
當時大族長與三房的族長,連夜趕來與我們兄弟三人商量,趕緊點齊整了人馬,回頭去那廝殺的地方查看。
結果你猜怎麽著,除了地上的血,對方的數十具屍體不翼而飛,一路上只剩下你們二房那二十五個壯男的屍體,
其他痕跡全部消失不見了,大族長不甘心,派人四方查看尋找蛛絲馬跡,一直忙到天亮時分,還是毫無頭緒。
大族長又和三房的族長商議,想要找出最初的時候,和二房下人狠鬥那兩個家夥出來對質,結果那兩人到現在還是音訊全無,石沉大海,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李鈺忽然想起來,老爹是舊傷迸發死的,就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叔父,我阿耶後來舊傷迸發可是那一次重傷的原因?”
秦瓊一臉的陰沉相,嘴角的肉都在抽搐著,狠狠點了點頭,秦瓊的聲音冷的嚇人;
“正是那夜受傷嚴重,所以大兄回來沒有幾年,就半路夭壽走了,若不然,你們隴西李氏的族人,個個都是長壽的命,大兄才只有六十出頭,怎能輕易的離開人世,還不是那狗賊給害的!”
李鈺氣的火冒三丈,卻沒地方發泄,胸膛不住的起伏跌宕,十分不甘心的說道;
“即便沒有真實證據,孩兒也不與他八房善罷甘休,別說那八房的老大,其他人也不能放過,否則難解我心頭之恨!”
秦瓊瞪了一眼李鈺不悅的說道;
“你慌什麽,隴西九房,任何一房都是實力強大,你沒看大兄武藝超群,也被圍攻的身負重傷?
豈能疏忽大意,整個隴西李氏的家奴幾乎全部都是你們老祖先的軍戶,軍奴,換而言之全是千年前那些勇不可當的軍隊後人,個個都是人高馬大,你看看你那些家生子奴仆的個頭就知道了。
若是真的撕破臉皮,你們兩房往死裡鬥下去,必定牽扯進來大房和三房,
且人家八房也不是孤立無援的門戶,六七八下三房,也是唇亡齒寒的存在,豈能束手就縛?
再說陛下也不敢看著你們隴西老窩大崩潰,怎麽會由著你們往死裡鬥?那樣得死多少人命了?”
“叔父,那他們欺負我老阿耶的仇,就不能去報了嗎,若是不能報仇,孩兒活著天天心裡堵的發慌,連飯都吃不下的!”
秦瓊欣慰的撫摸著李鈺的額頭,虎目含淚;
“鈺兒,你很好,不冤枉大兄把你一把屎一把尿的帶大成人,知道為大兄報仇了,很好很好,自古以來父母仇不共戴天,一定要報的,否則何以為人?
不過這報仇也要有心機才行的,我們兄弟三人後來的兩年,一直在琢磨這個報仇的事情,總結出來兩個辦法。
其一,抓住他們的錯處,公開在祠堂裡,到時候從大房到八房全部族長都在場,公開定罪,誰也無法庇佑他,也不用傷及無辜, 多出人命這個是最好的。
第二挑唆八房裡內鬥,暗中支持老三上位,那八房裡的嫡親三子,首先與你阿耶交厚多年,其次人品也不壞,而且還有爭雄之心。
最後,這老三與那老大有奪妻之恨,兩人也是水火之局,必定要有個你死我活的結果出來,就像當今上頭那個尊崇無比的人物,八房裡和他們當年的局勢一般無二。
這第三嘛,就是學學他們,派出死士奴仆,將他們截殺在路上,這一點我們兄弟三人,也曾經謀劃過兩次了。
第一次老夫親自出馬,一箭就射中了那匹夫的胸膛,只是偏差了些許,沒能要他的狗命。
第二次大家都沒有佔到便宜,互有傷亡,這兩次以後,那匹夫只要出一門,就有許多奴仆跟隨。
我們兄弟三人,又不可能整日待在隴西不回來,因此就沒謀劃第三次。
不過,你程叔父也已經替你阿耶報過仇了,宰了他兩個兒子的人頭,同樣做的是天衣無縫,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哼!即便如此老夫還是不甘心的,老夫被人叫做殺將,豈能是白叫一場的,老夫一生也曾有過一些敵人的,為何卻沒有人出來與我作對,你可知曉?”
李鈺聽得頭上直冒汗,哆嗦著回答;
“叔父您總不會把所有的敵對之人全部殺乾淨了吧?”
秦夫人又拿手指點了李鈺的額頭,輕聲說道;
“瞧瞧你那點兒出息,要不然呢,留著他們作甚?等著仇人來殺我秦氏滿門不成?你以為你叔父這殺將的名頭,是白叫的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