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看著這自稱賓王的先生,如此會來事兒,也是心懷大慰,他本來還怕這讀書人一股子傲氣,再不懂變通,真的要拿捏身份,確實是個頭疼的事情!
沒想到這人的思維挺活套的,看到自己送的這些禮物,就知道立馬說出投靠自己話來,叫李鈺心裡很是滿意。
只要你懂事就行,你好我好大家好,銀錢絹帛那都不叫事兒的,想到此處李鈺順口接過了話茬子;
“先生高義之名,素有耳聞,又聽說先生在常家叔父那裡,也是隔三差五的獻策獻計,又熟讀經史子集,是個真正有學問的,
能得先生為助力,我李氏二房一定會如虎添翼,真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對了不知先生高姓,可否告知。”
那先生見問起姓氏,欠了下身子開口回答;
“賤姓馬,草字賓王,不敢有勞縣伯惦記。”
李鈺低頭沉思了一下,嘴裡開口繼續;
“哦?馬姓多源自嬴姓、子姓以及趙國宗室趙奢而來,不知先生這馬姓源於哪一只出來的?”
“回縣伯的話,在下這馬姓,出自趙國的那一支,向來都以邯鄲馬氏為祖宗的。”
李鈺聽得點了點頭,沉吟著說道;
“邯鄲馬姓,因為趙國宗室趙奢為馬氏得姓始祖,因其封地封在邯鄲西北的馬服,又人稱馬服君,趙奢的子孫後代便以“馬服”為姓氏,後又改為單姓為“馬”。
原來先生也不是籍籍無名,竟是那趙國王公之後,失敬失敬!”
“縣伯容稟,不敢狂妄自大,隻緊守先人教誨罷啦,雖是祖上也出過些能人,卻因年代太過久遠,已經成為過去,如今都是平民百姓,可不敢當王公之後,縣伯莫要再加抬愛這許多,賓王克不敢當。”
李鈺頗有些意味深長的說道;
先生以賓王為字,想來是個有抱負的,不過如今的天下,數百年流傳下來的那些出仕的條件,
皆以貴族為先,世家次之,豪門再次之,先生若是想要出仕,恢復祖先的王公榮耀……恐怕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這年輕的先生早幾年還真就是如此做想的,不過如今嗎!已經不再抱有幻想了。
特別是在常何將軍的府裡,寄住這兩年半的時光裡,看著四十出頭的常將軍,身份比他不知高貴了多少,都在為自己那些兒子的仕途東奔西走,
絞盡了腦汁又四處求人,除了嫡親長子要繼承他的爵位,不用擔心之外,兩年半的時間裡,到處都是找舊友兄弟出手幫忙,
也隻安排好了三個兒子的出仕問題,剩下的那些兒子,一看到常何回付,都是爭搶著孝順常何,想要自己的阿耶,盡快給自己安排一條出路……
多少個夜裡,常大將軍無奈的對月歎息,與他說話的時候,也盡是疲憊又無奈的樣子,他這才看清楚也真正明白了,出仕可不是他以前想象的那個樣子,只要會讀書,有學問就行的?
李鈺的話剛一落地,這先生就立馬接口;
“縣伯明鑒,在下已經打消了那些不合實際的念頭,如今蒙得縣伯收留,已經是感激不盡了,隻想著為老家的妻兒老小,做一些應該做的事情。
在下想之後一心跟著縣伯,出一些微薄之力積累一些家業,爭取早日把老小接來身邊,一家人其樂融融,安享天倫之樂,就是最大的想法了,其他的可不敢再去奢求,此事還要請縣伯成全的。”
李鈺非常滿意這些答案,一臉輕松的表情說道;
“先生這想法是對的,好男兒第一要緊之事,不是征戰沙場,也不是出仕為官,
這第一要緊之事,就是把一家老小安頓好,叫他們衣食住行能有個安穩的著落,這也是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首當其衝必須要做的事情。
先生要積累家業的想法,在我看來倒也不是多大的難題,就是想在長安城居住,把妻兒老小接過來安頓,也不算什麽難事。
據我所知,長安城裡的一百零八坊,多有空閑之地,在朝廷登記造冊之後,繳納一定的銀錢,便可分得一套小宅子暫時居住。
那些角落裡不太顯眼的地方,想要買下來做個永久的家業,也不甚貴的,只需一兩百貫即可。
先生在我李氏為客,李氏自然也不會虧待,一切皆以普通的大管事身份安排等級所需。
至於先生在老家的那些老小,隨時隨地都可以叫他們過來,先在長安城尋找一座小宅安頓,也花不了幾個銀錢的。
待先生積累夠了家資,就能買下一處宅院,做個永久的家業傳給子孫後代,這些並不是什麽遙不可及的難事。”
李鈺說話的時候,那先生也是點頭讚許,這李縣伯所說,好男兒應該為家出力,挑起那頂梁柱的責任,這番話可是光明正大的說辭,他當然是非常讚同的。
至於縣伯所說的,在長安城裡尋找一處偏僻的院子,給朝廷繳納一定的銀錢就能暫時居住的事兒,他心裡也有考量過的。
不過,他就是一個窮人家的百姓出身,長安城裡又沒有親戚,朋友依靠,對衙門裡的事情,可是一點都不熟悉。
聽說想要弄一座偏僻的小院,也不是個容易的事情,這朝廷的便宜可也不是好沾的,還需要去上下打點,還需要有些人脈盡力幫忙才行的!
這點他也想好了,進了這李縣伯的府裡,好生出力,努力獻策,待半年之後彼此熟悉了,就能開口求個人情,也弄他一套院子,暫時居住,把家裡的一群老小接來長安城見見世面,也享受一些小福貴。
至於李縣伯最後所說,先暫時住著,時間久了也買他一套宅子,置辦個家產做個長安人氏,他可不敢認同的。
這事兒放在三年前,他當然毫不猶豫的就能說出來,可是現在他不敢猖狂了!
先不說那幾百貫的買宅子錢,從何處去尋來,隻說他也有努力的奮鬥過,經常替那些不認識字的人寫家書,所掙的銀錢之資,比老阿耶帶著全家人種地,可是強了不知多少倍去!
每次替別人寫一回家書,都能有幾十錢進帳,可是,這種數目想要積累下幾百貫的巨資談何容易?
再說他沒事的時候也在大街小巷裡走動過,打聽過,也見識過天下八方來長安城闖蕩的人物,和那些場景。
不知有多少人累死累活的乾一個月,能有個三百錢進帳已經是燒了高香,夜裡都能笑醒!
那些世家的買賣鋪子,全部都是家仆出力,根本是不可能用一個外人的,只有那些大小商賈,才需要請外人幫忙。
可也不是隨便誰,都能去掙錢的,先不說打破頭爭搶的局面,就是說成了進去被人收留,那也是有各種學徒時日限制的,
酒樓鋪子裡那最簡單容易學的跑堂夥計,也有半年學徒時間,還要再送東家半年的感恩禮,等於是一年白幹了……
若是想做個管事,那就得三年學徒,三年還師,整整六年,隻管吃飯,沒有銀錢月例的,六年都要白乾,這些帳他也是充分打聽過許多,更是算的比誰都清清楚楚。
如此艱難的掙錢事兒,張口就想要積累的在長安城裡落戶,這簡直就是摸摸天冰涼,盡說些不著調的話,他哪能輕易認同?
不過,弄一套宅子暫時居住,每年給朝廷繳納些許薄資,然後把家裡人接來享福十年二十年,倒是可以考慮。
等自己老了乾不動了,請辭就是,帶著一家老小回歸老家,等著兒孫養活就是了……
做個長安城的永久百姓,他現在可是不敢這樣好高騖遠的,是以李鈺前邊說的大部分話,他都是一直在點頭讚同,最後兩句他沒有點頭,就是禮貌的微笑著,等李鈺說完,馬賓王又欠了下身子;
“多謝縣伯厚愛關懷,賓王敢不盡全力乎,但請縣伯放心,日後賓王不會藏私,定是要一心出力的。”
李鈺一直就在盯著這位新來的先生,哪能不明白他微笑的意思,他是個被捧習慣的人,今日說出來的話也是中規中矩,卻不被讚同,
李鈺當場就想辯駁幾句,奈何自己的身份,卻不好胡亂說下去的,隻好一邊隨口回應著,一邊去瞅了瞅旁邊的李義。
“先生是個厚道的,且有真本事在身,常家叔父的信裡也寫的明明白白,先生且安心在我李氏居住,若是將來有功,便是尋個九品的出身也不算什麽登天的難事。”
“多謝縣伯厚愛。”
李鈺在家仆的眼裡就是天,屋裡好幾個人都看出來了,這新來的先生對自家郎君最後那幾句話,沒有點頭讚同,
只是陪著笑說話,弄得看出來的侍女下人,心裡都有些不舒服,但是,隴西李氏可是有名頭的世家高門,這藍田二房更是規矩嚴謹的很,沒有家主點頭或者問話,誰也不會多說一句。
即便是李義作為前院管事,都不敢胡亂說話,李鈺在他心裡就是至高無上的存在,這新來的先生竟然不讚同家主的話,可叫他心裡大大的不高興,憋了好一會這會兒終於等到了家主的眼神,李義立馬就要開口,想叫這家夥長長見識;
“啟稟家主,既然家主定下了規矩,先生的待遇也當參照普通大管事進行,只是小人不知是參考府外的管事,還是府內管事的標準,請家主示下,小人也好盡快安排。”
李鈺在心裡誇讚了李義幾句,滿意的點點頭笑著說道;
“先生老家的親眷不在長安,就行個方便之處,按照府內的管事標準置辦,顯得人情味兒了一些,不能叫人說我藍田李氏~待人薄冷。”
“是,遵家主命。”
抬起身子的李義,笑著朝馬賓王行了一常禮;
“先生容稟,家主既然決定了先生的待遇,小人當然不敢怠慢,自然會馬上參照進行的。
只是……不是小人不安排先生的待遇,只是這次同來長安城裡的侍女,丫鬟,下人,個個都是有地方辦差做事的,不好隨意抽調,
大將軍府裡的下人倒是足夠,只是不好前去打擾,先生這管事的標準嗎,暫時還要委屈兩天。
不過小人一會兒就安排下頭人騎馬回去府裡,先生那幾個貼身伺候的,小人會盡快安排過來,只是藍田距離長安也有些距離來回,先生就只能委屈幾日了。”
李鈺點了點頭也跟著附和;
“既然這裡的人馬不好抽調,那就快馬回去叫人過來,萬萬不能怠慢了賓王,伺候的人馬你家先生暫時委屈幾日就是,可這其他的事情不能拖遝,李義你需要多加留意。”
“是,家主放心,其他的地方絕對不會拖遝,一會兒小人就親自去安排馬管事的庭院,規格按照家主的交代的規矩進行,參照府內普通大管事的標準絕決不會怠慢。
外院的廚房裡,小人也會仔細叮囑下去,先生的一日三餐皆與其他府內大管事一樣的舊例進行,
每頓用食,兩葷兩素,或者一盆米飯,或者一盆粟米粥,外加六個胡餅,不過府裡調度來人之前,先生得自己去廚房催要了。
至於每月的例錢兩貫,等下月到了發月例的時日,先生可差下人去帳房領取,那帳房裡的事務都是司徒娘子處置,小人不管這個的。”
看著坐在太師椅裡的馬賓王,雖然盡量保持著波瀾不驚的面色,嘴角終究是忍不住抽動了兩下,李鈺滿意的笑著;
“你隻管負責你的分內之事,至於月例發放的事情,自會有司徒娘子來照顧,不用你去多費功夫。”
“是。”
馬賓王聽著旁邊李義管事的說話,心裡不斷的震驚著,聽這管事說話的口氣這普通大管事的待遇,還有下人來伺候不成?
一頓飯就給四個大菜,還有一盆米飯,外加六個胡餅,看來至少要給自己安排兩個伺候的下人了!
否則不可能給一盆米飯,還要另外加六個胡餅的,他在常將軍的府裡住了兩年多,知道規矩。
這種大戶人家裡頭,管事的屋裡若是有人伺候,飯食要一塊領取回自己屋裡幾個人同食的,自己也能有人伺候了?
還不等他心裡激動,那李管事最後和李縣伯最後的幾句對話,直接狠狠的無情的撞擊他的心肝兒,兩貫的例錢?
他以前在常何府裡寄托居住的時候,可是沒有任何月例待遇的,屬於法外編制,只能靠常何想起來的時候給一些零散的銀錢,去購買所需的文房四寶。
他心裡也猜測到了,這號稱財神爺的孟嘗君府裡,做管事的待遇一定不會差了多少,估摸著每月至少也能給個三四百錢的,
他怎麽也沒想到,不但給安排兩個伺候自己的人,還能頓頓好吃好喝,竟然還要另外再給兩貫每月的例錢,每月兩貫銀錢的月例,得一家人種地十年了,關鍵是每個月,不是每年,這真的是嚇人至極的數目……!
拿了人家如此高的待遇,不乾活可是不行的,哪家大戶都不會養大爺的,自己必須拿出一些真正的本事,叫人家看看,自己也對的起那兩貫的月例待遇……
馬賓王盡量壓製自己心裡的激動,說話的聲音四平八穩;
“在下聽說,縣伯要招待貴客,需要寫下拜帖,請帖,不知可有貴客的姓名府邸,在下已經準備好有一會兒了,不敢耽誤縣伯的大事,請縣伯早點安排,在下一定竭盡全力而為之。”
李鈺對這馬姓的先生非常滿意的,窮苦人家的出身,聽到每月兩貫的巨資,臉上不動聲色,隻嘴角抽搐兩三下,就立馬醒悟過來要做事了,不錯真心不錯。
“哦,名單都在這裡的,來人拿給先生過目一下。”
“諾。”
迎香答應了一聲,給探春遞過去一個眼色,探春拿出名單帖子,走過去雙手呈上。
馬賓王是個讀書人,又遊學天下數年,還在常何府裡見識過兩年多的世面,對手裡名單上的名字那是有所耳聞的。
他一口氣快速看完手裡紙上的名單,馬賓王直抽冷氣,手指都有些微微發顫,裡面的姓名很簡單也不駁雜,只有兩個姓氏,孔家和顏家兩家的子弟。
這孔夫子的後人,誰能不知,自然不用多說其清貴之處,那顏回夫子被世人尊稱複聖顏子,春秋末期魯國思想家,
儒門大家,乃是孔門七十二賢之首,邀請這兩家來做陪,主客不用說肯定也是讀書人了。
如此高的規格,來的主客豈能簡單了去,最近那北方的端木家族新一代繼承人入世遊歷天下,到了長安城裡,
聽說前日剛進宮裡去拜會過當今的陛下,當今天子與前朝一樣的罷朝,來接見這從來不出世的學問大家族後人。
聽說君臣兩人說古論今一整日,以當今陛下的博學和才能,考究了一整天,都沒有難倒這端木家出世歷練的子弟一句,
可見端木家族在學問一道上是多麽厲害了,早在千百年前孔門的門徒和孔氏後人,都開始踏入了塵世,為權利,名頭,銀錢之事而忘記了孔聖人當初的教誨,
只有這南皇甫北端木兩家,這兩家的後人一千兩百年來,一直遵從孔夫子的教誨,一心悶頭讀書做學問,從不問世事。
那南邊的皇甫家族,更是銷聲匿跡,沒人知道具體在何處,只剩下這北邊的端木家族,住在山東。
每一代的族長繼承人都要出來遊歷天下一次,是以大約每隔三四十年,就能聽到一次端木家後人的事兒。
如今這端木家可是厲害的緊,早在七百多年前就領袖群雄,高居儒們第一,名頭甚是響亮……
恐怕這李縣伯請孔顏兩家子弟同來坐陪,就是來陪這一千多年不出世不入世,一直遵從孔聖人的命,耕讀傳家的北端木了吧?
這小縣伯當真是個有能耐的,弄出鐵鍋美食,滿足了天下人的口舌之欲,又打造出太師椅八仙桌,放開了世人的手腳,
又弄出美酒佳釀名傳天下,如今連一千多年不出世的端木家族,未來的繼承人都要前來拜訪做客,真真是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兒!
這縣伯也只是剛束發的年齡,到底是哪方的大能,傳授他一身世間未有的本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