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氏也不抬頭查看皇帝的臉色,就那樣低著頭詢問李世民;
“不知陛下可安排了我兒要弄藥鋪子的事兒?
這帶領醫家教授徒弟,多開藥鋪子降低價錢,叫天下百姓受益,治病救人行善積德的事情,總不是那種長歪了需要砍掉的枝杈吧?
妾身愚笨,又不會說話,昨夜的酒勁兒還不清醒,叫陛下見笑了!”
“咳……”
李世民也被嗆的故意咳嗽了起來;
“額,這個事情當然是好事,所以朕今天拿到了朝會上頭公開說,叫滿朝文武也知道他的善心,叫他們也看看,李大也會弄點好事,而且還是對天下百姓都有好處的事情。”
低著頭吃茶的長孫氏右邊眉毛輕輕一跳,心中已經知道了答案,肯定是有些美中不足,否則夫君不會輕易誇獎大兒子半句的。
“事兒確實不是歹事,大可以拿到桌面上商量,只是一點不好,搶了別人的買賣,還要砸別人的飯碗,恐怕也不是輕易就能叫人同意的吧陛下?”
李世民真是佩服這個結發妻子,總是能理解自己的苦衷,總是給自己台階下,兩個人默契的像是左右手一般。
“是啊,觀音婢你算是說到點子上了,當今的藥鋪子買賣,全部在五姓七望那些豪門貴族手裡掌控,中原唯一的藥材交易之地,全被他們給統一了口徑和價錢。
左右都是那個數,上下不可差別太多,一旦有新入行市的,立刻被擠兌的沒有生意可做,沒多久又關門大吉。
久而久之,就成了現在這樣,一切都是他們說了算的局面。
李大要插手進去,本來就不是個好做的事情,更何況他一口氣就要把藥鋪子開到天下各郡城,下一步還要把藥鋪子開到天下各縣。
對百姓來說這是個天大的事情,對朝廷來說,也是極好的,因為朝廷也想做這些,可是卻有心無力,國庫不豐。
所以朕一看到他的求信,和那些計劃立刻當場叫好,朕興奮的一夜沒睡,今天趕緊拿到朝會上商量。
結果卻和昨夜心裡想的場景,大相徑庭呐!”
“唉!”
“妾身理解陛下的苦衷,也知道陛下想要一心一意為民做事的決心,和高瞻遠矚的謀略。
可是……大朗要做的事情雖然與民方便,可畢竟是要動那些人的利頭,人家也不可能引頸就戳的,所以妾身猜測今日的朝會恐怕又和東西兩市的菜場一樣熱鬧吧陛下?”
“唉…”
長孫氏說到了重點上,李世民又歎了口氣,還跟著搖了搖頭;
“是啊,確實是要動別人的利頭,所以他們才瘋了一樣的撕咬,跟瘋狗也差不多少了,你是沒看那種場面,好像李大要殺了他們爹娘一樣的可惡。”
“沒辦法,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世人想的多不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多是想著怎麽才能滿足更加貪婪的內心,如此便是聰明過頭的愚笨之人,還不自知,也真是可笑至極了。”
“沒錯,朕也是這樣想的,能過分就是愚蠢了,他們想著咱們的那些文武大臣,不是出去廝殺,就是出去調動四方物資和糧草,不在長安城裡,所以一窩蜂的跳出來叫囂。
卻被杜房兩個仆射和無忌他們三個給擋了下來,另外有無忌手下的一個員外郎,整好留在長安,剛好就是負責收藥材交易之稅錢的,
結果把他們的老底給弄穿了好幾家,還扯出來觀音婢你了呢。”
聽到說弄到自己頭上,長孫氏立馬就不可以了,放下了茶碗,就來看著自己的夫君。
“我?說藥鋪子為民謀利之事,怎麽還能扯到妾身頭上了?這卻是個什麽道理?”
“是啊,就是和你有關的話題。”
“妾身又不做藥材買賣,能扯到妾身的身上,恐怕也就是妾身吃的那些老參了吧?”
“沒錯,觀音婢你當真是冰雪聰敏的妙人兒,一猜就中,正是提到了那潑皮給你買的第四次老參之事。”
“多謝陛下誇獎。”
“要說我吃的那些老參之事,大朗與我一共四次,確實補充了不少元氣。
陛下您也看到了,妾身這兩年來,身子比以往好了不少。
當然也不單純是老參的功勞,也多虧了孫神仙配合的那些方子,不過大朗的孝順和功勞,妾身可不能否認的,陛下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李世民點了點頭,一臉嚴肅的回應著;
“是,在這孝順一事情上頭,朕從來沒有說過他半個字兒的,不論是對朕還是對你,或者對他秦程兩位叔父,他都做的無可挑剔。
甚至是那些和他長輩們有交情的每次來長安城,他都要一家一家跑著去,規規矩矩的請安磕頭。
誰家長輩有個風寒小病,他都要去送禮關心,又是幫著請醫家,又是幫著買貴重藥材送去,這些事情朕雖然沒有關心太多,但是都知道的清楚明白。
比如,張寶相駐守邊疆,婦人重病,那潑皮竟然衣不解帶,跟著張家的幾個孩子,一塊兒伺候了四天三夜。
魏征的事情觀音婢你也是知道的,家族裡拖累了他,俸祿都不夠他貼補回去的,家裡緊張的不行,
去年秋天魏征風寒嚴重,連續三日不得朝會,李大親自去求的李淳風去魏征府裡查看摸脈,又給開了方子,他去買的貴重藥材,治好了魏征的重病,這才沒有耽誤了朕的大事。
玄甲軍每件事都寫的十分明白,所以這些事,朕比誰都清楚。
他去魏征府裡看到家徒四壁,又硬是從藍田拉過去二十多車家具,應有盡有,魏征哪能接受?
可他以侄子輩的身份給長輩送,魏征無法拒絕,可要給錢?魏征下輩子也還給不起的。
這些種種種種,朕都清楚,他對長輩們的孝,人盡皆知,所以他怎麽胡鬧朕都沒當個事兒,就當是年輕氣盛,誰還沒有年輕過了?
既然今天敞開了說道這裡,你我夫妻一場多年,將來死也同處的,朕就給你交個踏實話,大朗在我這心裡也是至關緊要的。
這位置他是別想了,我也勸觀音婢你不要瞎想,其他的地方可以補償,只要他不出格,將來必定是萬人之上,有朕在一日,絕不會叫人害他的。”
聽到李世民第一次用大朗的稱呼說自己大兒子,還給肯定了孝順的名頭,長孫氏總算是舒坦一回,聽著聽著就開始流淚了。
“多謝陛下庇佑他個潑皮,妾身這裡感激不盡。”
“額,你我夫妻還用如此客氣?”
李世民也是尷尬的不行了,整天到處想辦法擠兌大兒子的買賣和銀錢,又要忙著打壓他,總不提李鈺半個好,弄得夫妻之間也有些許不舒坦。
這會兒趁著機會吐露心聲,想要安撫結發妻子內心的疑慮,
畢竟夫妻一場,即便皇后什麽也沒說,李世民他也看出來了,也感覺出來了,結發妻子的擔心無非就是,對於自己見人就殺這種性子,是否能叫大兒子安穩過一輩子揪心,所以乾脆今天就說個透亮,別叫妻子本來就不好的身子,再折損太多陽壽。
結果惹的長孫氏高興流淚,還要多謝自己能放過人家的大兒子,李世民能不尷尬嗎?
想說不用客氣,這也是朕的兒子,可又不好意思出口,只能說一句,夫妻之間不用客氣,不過想來以妻子的聰慧是鐵定能聽懂自己話中的意思!
由於夫妻倆說話的時候把宮女內侍都趕了出去,只剩下旁邊的夜慶芝,跑過去拿了一個乾淨的布巾過來;
“殿下,您別難過了,陛下都這樣說了,您該高興才是,陛下都誇我家小公爺了呢,奴婢真是太開心了。”
“嗯,我知道的慶芝,我這是高興的流淚,和以前不一樣的。”
“高興那就別哭了殿下,奴婢早就說過好多遍的,我家小公爺的善,早晚能被別人知道,早晚都要被陛下發現,您看吧殿下,奴婢可不是傻子,都猜測對了呢。”
擦拭了眼淚的長孫皇后,笑著對應夜慶芝這個照顧自己半輩子的老人;
“看把你給高興的,他對你尊敬有加,又對你兩個孩子好,所以我知道你處處都要護著他,聽到陛下對他的肯定你是比誰都開心的。”
“是啊殿下,我家小公爺真的是個大善人,奴婢不會說話,否則也能扯一堆敞亮的出來,所以奴婢恨那些整天想要和我家小公爺對著乾的家夥,
要奴婢說呀,就該把那些不聽話的,和陛下對著乾的,全部殺了,陛下的宏圖大業也能快點進行,天下的百姓也能盡早享受陛下的善和恩,殿下您說是不是呢?”
雖然夜慶芝說話有些過分,可長孫氏還是不舍的輕易責罰,隻假裝有些不太高興的樣子;
“慶芝你胡說什麽呢,這是國事,咱們后宮可不該牽扯半句的。”
“哦,奴婢有罪,奴婢記得了。”
“不罪。”
夜慶芝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扭頭苦笑著看向李世民;
“謝殿下寬宥,陛下,奴婢是個不會說話的,您別當回事啊。”
“不罪。”
“謝陛下。”
李世民隨口應付了夜慶芝以後,出了一會兒神,這才扭過身子看長孫氏;
“其實慶芝他說的也沒錯,朕前頭定下的計劃,要滅殺頡利,打掉東突厥對漢人幾百年的迫害,從此為天下百姓造福,不論從哪裡看,朕都沒有私心。
為的還是百姓,為的是朝廷長治久安,為的是子孫萬世。
可是呢?他們是怎麽對待朕的?
千年,朕隨口試探一句,整個朝會徹底亂套,有說我窮兵黷武的,有說我好大喜功的,還有人說我要步前朝的後塵,總而言之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我忍住了,我不想多說,因為我覺得我永遠也無法和畜生溝通。
去年!朕不死心,想著經過我這兩年的拚殺,朝廷也多有進步,條件具備了,再提一次,結果又是把朝會吵鬧的一片狼藉不堪,
最後還惹的敬德,知節,牛進達三個大將軍和他們徹底決裂,就在朝會上頭,打的頭破血流,斯文掃地。
朕想要收服草原為兒孫考慮,他們不行,為百姓做些事情,執行那潑皮的計謀,還是不行,反正朕是看清楚了,
那潑皮說的一點沒錯,都是吸血的蟲子,都是一群永遠喂不飽的狼,說是個畜生都是抬舉他們了。”
看著皇帝咬牙切齒,長孫氏知道夫君又生出殺心了,夜慶芝那些話要被夫君采納了,長孫氏心裡害怕到了極點。
夜慶芝的角色,可以毫無顧忌的說話,可是皇帝不能,也不敢亂想的。
但有一個不對,整個朝廷就要震動,天下就要風雲再起,甚至說句誇大的話, 狼煙四起,天下大亂,亡國滅朝都是正常現象。
畢竟,五姓七望五百多年來一直都是和皇家分治天下的。
別說把人殺光了,在沒有叫人心服口服無法辯解的罪名出現的時候,殺幾個不對頭的人物,又處理不好後面的事情,就能引起很大的麻煩。
更別說殺心起,殺性泛濫了!
生怕夫君遁入魔道的長孫氏一把抓住桌子上李世民的右手,溫柔的安撫著勸解著;
“陛下莫要心急,事情要一步一步進行,飯也得一口一口吃下肚子,妾身愚笨之見,倒是想說一句和那些人同樣的話來。”
“觀音婢,你我夫妻這麽多年,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呢?”
“那妾身可就無禮了。”
“有話但說無妨。”
“好,妾身想說的是,步子太快恐怕要布前朝的後塵,所以萬請陛下三思而後行,謹慎考量,多與那些重臣們商量對策,集眾人之智,才能減少後顧之憂啊陛下。”
“快!快嗎?朕覺得不是朕的步子快,而是那些畜生們,拖著朝廷的腿不肯往前挪動,
也拖著朕的腿,不想叫朕前進,更要拖著天下百姓得腿,使之貧窮受罪。”
李世民並沒有怒火填胸,也沒有想放肆而為,出奇的平靜,臉色嚴肅到了極點,說到一半就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