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37年,貞觀十年夏天。
閩州城外,西鳳破,李鈺規劃開墾的萬畝新田裡。
看著茁壯成長的花生,和一人高的玉米,李鈺心情十分舒暢,隨著田埂小路隨意的走動著。
玉米地給李鈺的安危造成了隱患,給護衛們也增加了活計。
幾百個李氏二房的族人,圍著李鈺散開,四面搜索。
當值的大牛,指揮手下兄弟們拿著盾牌距離家主十步之外跟隨移動。
北鬥七星有生過孩子的女道種組合成一套,有身孕的那些,只能在家裡養胎,李氏二房的府邸裡,是從來沒有斷過孕婦的,連生孩子也是排著隊進行。
關於家族裡又得一個男丁的事情,早就新鮮不起來了。
所有人都有個習慣性的思維,哦,又生一個呀!
當今天下,要是問還子最多的,街頭百姓都在討論那活財神李縣公。
聽說李縣公的兒子就有二十多個,閨女也有不少……
這個數目在世家大家族裡不算什麽稀罕事兒,可是你要知道,李縣公才二十多歲,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未來肯定是孩子最多的一個人,或許比曾經得百子的周文王還要再厲害一些的!
李鈺一邊走一邊隨口問旁邊跟著的一群大管事;
“船隊出發幾天了?我這天天忙著吃喝玩樂,都記不清楚了都。”
“回族長的話,出發快三個月了。”
跟在旁邊的農耕大管事鄒淑儀陪著笑容;
“看您說的,咱們家族如此龐大,都有您掌舵領頭呢,您不歇息好,怎麽帶領全族?”
鄒大管事一開口,許多人都來湊合;
“鄒大管事說的對,不是臣要拍族長的馬屁,能把咱們家帶好,就很不容了,哪能沒有個空閑玩耍?”
“是啊,馬兄說的是,別的不提,就說我這管戶籍的差事吧,就這一樣活計,就把我折騰的一身掉皮,更別說咱們如此龐大的家族了,真心不容易。”
看到身邊假裝開心的鄒淑儀,一臉的愁容,還頂著個黑眼圈,面容憔悴到不行,李鈺輕輕的歎了口氣,沒有說話,繼續在地頭上散步。
“可不是嘛,族長真心不容易,多少人吃喝呢,光是吃的,就足夠人頭疼了,就說這些花……”
一個大管事說了一半,這才發現說到了尷尬的地方,趕緊收生閉嘴。
李鈺頭都沒有回;
“梁大朗。”
“臣在。”
說話的大管事正是梁大膽的嫡親兄長,心直口快的他也知道說錯了,但是已經晚了,這會兒被族長當眾點了名,心裡咯噔一下,趕緊上前兩步答應。
和梁大郎關系最好的一個大管事趕緊幫忙。
“梁大,你瞎扯什麽?族長好好的心情被你給攪亂了。”
“對於我叫種植的這些花生,你有什麽要說的,盡管說來,你的性子,說一半不吭聲了,不覺得憋的慌?”
梁大朗心裡琢磨反正都說錯了,乾脆一口氣說完得了,於是梁大膽梗著脖子;
“啟稟族長,好些個族人,都有些納悶的,族長安排人漂洋過海,費盡力氣折騰回來的花生和紅薯,除了葉子還是葉子,都不見長穗,是不是有些虧本了?臣也是這樣想的。”
李鈺停下了腳步,整個一大群人都跟著停了下來。
“穗?”
“誰跟你說要結穗的?”
“啊?”
“不結穗?”
“這……不結穗怎麽個說法?”
“麥子,稻谷,不都是要結穗的?”
“是啊,高粱也有穗的。”
“我說你們幾個別添亂了,少說幾句行不行?”
“行行行,都別說了。”
背著手的李鈺扭過身子;
“花生和紅薯,結果,不結穗!”
“呵呵!族長恕罪,不是臣有心頂撞您,實在是沒看到果在何處。”
梁大朗的脾氣出了名的臭,也是出了名的一根筋,旁邊的大管事不停的扯他衣服,他還在頂撞。
“果在根莖下。”
“族長請看。”
梁大膽不顧同僚的勸阻,直接彎下腰拔出一根花生秧。
“族長,下頭一無所有。”
李鈺翻了個白眼;
“不到時候,秋收的時候,自然會有果結出來的,你們隻管看守好莊稼就是,其他的不用多管。”
“可是族長,這麽多地都種花生,萬一不結果……”
“沒有可是,更沒有萬一,退下。”
“唯!”
憋的滿臉通紅的梁大膽,正要辯解自己是忠心為家族,可是族長已經下了號令,他只能無奈的退了下去。
“我早就說過了,剛開始培育的花生和紅薯,不是用來吃的,是用來做種的,所以不能糟蹋了,梁大郎身為大管事,不聽號令,糟蹋一窩花生秧,罰他半年月例。”
旁邊跟著的帳房管事立刻站出來答應;
“是,臣記住了。”
“嗯。”
帳房的管事答應之後退下去,還皺著眉頭看了看梁大朗,全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李鈺之所以罰的如此重,就是怕有心人都來拔出來查看。
一個人好奇一窩沒關系,成百上千的族人都來好奇,那就麻煩了。
“鄒管事。”
“在呢,阿郎,奴家真的是要活不下去了……”
正在想心事的鄒淑儀忘記了場合,正想到傷心欲絕的時候被叫醒,就不由自主的說出了心聲。
旁邊的鄒淑娟趕緊扯了阿姐一下;
“阿姐,你在胡說什麽呢,好多人在場呢。”
“啊?哦對對對,族長,臣妾在,族長有何吩咐?”
一群大管事都用憐憫的眼神看著鄒淑儀,不少人都在為她歎氣。
鄒淑儀的人品,和樂於助人,贏得了很多大管事的讚同和親近。
所以好幾個大管事都躍躍欲試的想要為鄒淑儀說情!
“你的事不要在這裡說,這會兒應該說族裡的耕種大事。”
鄒淑儀深呼吸一口氣強裝鎮定;
“是族長,臣……妾錯了。”
“不罪。”
“謝族長寬恕。”
答應後的鄒淑儀偷偷看了一眼北鬥七星裡的上清宮劉大宮主,眼睛裡全是祈求的神色。
劉宮主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另一邊九龍觀的觀主蘇樂慈,直接抓住了鄒大管事的左手,那意思是你別擔心,我們會給你講情的。
李鈺像沒有看見蘇觀主的行動一樣,隻安靜的吩咐;
“不論這一季的收成怎樣,所有的花生,紅薯,玉米,不能浪費,不能糟蹋,包括我也不行。”
“唯!臣妾記住了。”
“就是想嘗嘗,也得等到明年秋收之後,到時候有了足夠的糧種,才能心裡踏實的。”
“是,族長。臣妾明白事情的重要性。”
“明白就好,你做事最認真,當初把農耕上的事情交給你,我很欣慰,我多嘴一句,不要因為其他事,耽誤了族裡的糧種,何況這些還乾系到天下百姓吃飽肚子的關鍵問題,更是不能分心半點的。”
“是,族長放心,臣妾絕不會松懈一點的,這些地,臣妾日夜都安排的有族人看守著。”
“如此最好,我就知道差事交給你可以完全放心的。”
“謝族長誇獎認同。”
“嗯。”
“好了,重要的事情今天都說的差不多了,可以散了,諸位大管事們都能回去歇息了。”
“是。”
李鈺的心情不錯,並沒有回城外的李家莊,而是帶著一群護衛,去了閩州城的郡守府裡歇息。
鄒家姐妹倆並沒有散開回家,而是低著頭跟隨家主的隊伍來到郡守府裡。
進了後堂裡,侍女端來洗腳水,李鈺的習慣是,只要出去溜達,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腳換乾淨的襪子。
看到跟進來站在旁邊的鄒淑儀,李鈺又歎了口氣。
李鈺剛把腳放進木盆裡,鄒淑儀就湊了上來;
“奴家來伺候阿郎。”
“嗯。”
洗過了腳擦拭乾淨,李鈺輕輕的開口;
“想說什麽就說吧,這些都是我屋裡的人,不會亂倒閑話的。”
聽了這個的鄒淑儀沒有起身,反而就勢蹲了下去;
“我的好郎君呐……”
鄒淑儀隻叫了一聲,就淚如雨下,不停的抽動著肩膀;
“慢慢說,不要著急。”
“好郎君……奴家死的心都有了,怎能不著急呢?”
鄒淑儀為何如此傷心難過?
這話說起來可長了。
原因是,鄒淑儀懷了身孕,生下一個兒子,白胖可愛,原本是高興事,可是鄒淑儀的身份不是妾,所以她從懷孕之後就一直揪心,日夜擔驚受怕。
她擔心主母的想法!
果然!
孩子生下來三天后,主母那邊就派人來抱走了她的兒子。
這都快四個月了,鄒淑儀天天都在傷心流淚,她老阿娘也跟著上火,還要去找主母理論,結果被從不發脾氣的鄒大家長抽了一嘴巴,壓製住了。
用鄒大家長的話說,兩個閨女都是寡婦,族長能看得上,叫去伺候,已經是很大的恩情了,怎能給族長添堵?
更何況名不正言不順,怎麽去要?
那是家族的男丁,二房的骨血,主母追回去也無可厚非,叫人如何去主母那裡辯解理論?
盡管鄒大家長嘴上這樣說話,可是自從外孫被抱走之後,鄒大家長也是悶悶不樂,四個月裡,幾乎沒有出過門,更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半句話。
李鈺沒有向著鄒淑儀;
“你要知道七娘是咱家的主母。”
“是,奴家知道,所以奴家沒敢吭聲,更不敢多嘴半個字兒……”
鄒淑儀不停的流淚,她無法掙扎,只能心酸!
“可是……奴的好郎君……奴家真的是度日如年啊,求求您了,可憐可憐奴家吧……”
“我理解你的苦,可是後院裡的事情該有七娘處置,且她也是為著你兒子做想,並沒有做錯什麽,你兒子有乳娘帶著,我去看了多次,乳娘是小劉家姓裡出身的,內宅大管事劉娘子婆家的侄孫女兒,人很踏實,養的用心。”
“是,臣妾多謝主母照顧孩子,可是……可是……那是奴家身上掉下來的肉,奴家實在是舍不得啊郎君。”
“你舍不得又能如何?七娘才是孩子的母親,你別忘記了這個,要是七娘不認,你兒子連個母親都沒有的,你叫他以後怎麽稱呼你?長大之後怎麽去面對族裡的老少?”
李鈺也是苦口婆心的勸說著,盡管他也很同情鄒淑儀,可他也不想打破家裡的平衡。
“是是是,郎君說的都是實情,主母才是孩子的母親,這個奴家就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亂來,可是奴家是個沒腦子的,心裡就是惦記的不行,要不您去主母那兒給說個情?”
鄒淑儀嘗試著詢問。
李鈺輕輕的皺著眉頭;
“怎麽給你說情?七娘怎麽可能允許你把孩子養在自己的身邊?”
“可是郎君……連……王可馨娘子的貼身侍女,都把她生的姑娘養在了自己的屋裡,且……大家都好好的養著兒女,唯獨把奴家生下的孩子弄走,奴家實在是想不通啊!”
北鬥七星的無淚看不下去了;
“鄒大管事, 你的事和別人不一樣的,不可相提並論,那些女人都是有說法的,大部分都是至尊的妾室,少數幾個即便不是妾室,也有個通房丫頭的身份,你卻沒有的,所以不好處置。”
無淚一開口又一個觀主也說話了;
“我是同情你鄒大管事的,可是我這個人說話直,你不要介意。”
“為至尊生兒育女的,全都是處子之身,唯獨你不是完璧……唉……或許我不該說這話的,無量天尊!”
說話的觀主一看鄒淑儀哭的更厲害,就收了聲不再言語。
“戚觀主說的沒錯,可我也是沒得選擇啊……嗚嗚嗚,奴家逃難到二房的時候就是個寡婦了,奴家心裡也苦,早知道要遇到好郎君,奴家打死也不會去嫁人的,死活要給郎君守著乾淨身子,可我也沒長前後眼呐!老天爺!”
旁邊好抱打不平的九龍觀觀主,蘇樂慈看到鄒淑儀求救的眼神忍不住了;
“至尊。”
“你又想說什麽了?”
“至尊,弟子覺得這樣對鄒大管事有些太殘忍了!”
“就你不殘忍行了吧。”
李鈺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你覺得還不夠事兒多?也想來折騰一番?”
“不是啊至尊,弟子也不想亂說話的,可是換個立場想想,要是弟子的帆兒被人奪走,弟子也要撕心裂肺的,請至尊可憐可憐鄒大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