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診台裡的護士站了起來,在病房門口等待的患者家屬也圍攏了過來, 有不少醫生打開了辦公室門出來看熱鬧。
有小護士想上前拉她一把, 被人輕輕拽住了:“別去,看她平日裡耀武揚威的, 原來是小三啊”
剛剛還對她畢恭畢敬的人語氣裡充滿了鄙夷。
“我說怎麽那麽有錢呢,豪車接送,穿金戴銀的,原來都是睡出來的啊”
人群裡響起了竊竊私語。
“哎呀你想當小三還沒那個本事呢, 撒泡尿照照自己”
拉扯之中,胸牌掛繩斷裂,秦喧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腳踝劇痛,她微微紅了眼眶:“你放屁!少在這兒撒野!房子是我自己的,車子他倒是想給我買老娘根本不稀罕!!!還有你看看你自己是個什麽德行,我呸!怪不得老包根本不喜歡你!!!”
女人被徹底激怒了,發了瘋一樣撲上來撕扯她的頭髮,鋒利的指甲劃過她的側臉帶出一道血痕。
“狐狸精!狐狸精!老娘今天就毀了你這一張臉!看你還拿什麽去勾引人!!!”
秦喧吃痛,自然不甘示弱,兩個人扭打在一起,精致的發卡從發絲上掉落,白大褂被扯了開來,女人騎在她身上邊打邊罵。
“今天我就讓你這狐狸精顯顯原形,來來來,大家都來看看啊,三甲醫院婦產科主治醫師是怎麽勾引別人老公害得人家家破人亡的!”
“我老公看你可憐,資助你上學,幫你找工作,你無以為報是吧!只能跪舔他的……”一連串髒話連珠炮一般從女人嘴裡飆了出來,秦喧的老底被揭了個底朝天。
“就這樣我忍了這麽多年了!我忍氣吞聲他還是為了你想要和我離婚!!!”說著說著女人也哭了起來:“我什麽都沒了啊!青春,孩子,房子,車子,財產……都沒了啊!”
圍觀群眾聽得群情激奮。
“這也太不是個東西了吧!”
“就是啊,人家資助她上學,她卻破壞人家家庭,這樣的醫生誰敢來找她看病!”
“走走走,今天這病啊我們不看了,換家醫院”
“你還當什麽醫生啊!你不配!”女人呸地一口濃痰啐在了她臉上,看著她那張泫然欲泣的臉想象著她就是這麽勾引老包的,更加恨之入骨,隨手抄起手邊的果籃衝著她的頭狠狠砸了下去。
“你去死吧!!!”
“住手!”千鈞一發之際,一個矯健的身影衝入了人群,一把護住了秦喧,結實的果籃狠狠砸在了她的太陽穴上,向南柯整個腦袋嗡了一下。
秦喧閉著眼睛,卻沒有等到想象中的疼痛,睜開眼是她有些恍惚的眼神,向南柯的頭歪了下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流下淚來,捧起了她的臉:“向南柯,向南柯!”
一陣天旋地轉過後,向南柯搖搖頭:“我沒事”
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之後,咬咬牙站了起來,掏出警官證亮給那耍潑撒瘋的中年婦女看。
“我是警察,現在以尋釁滋事,擾亂正常公共秩序的名義請你和我回公安局接受調查!”
“還有沒有天理啊!當小三出去賣的,破壞人家家庭的你們不抓!卻抓我們這些受苦受難的!我呸!你是和她一夥兒的吧!”女人又撲了上來,撕扯住了她的警官服,把人往後搡著。
向南柯眼神一凜,抓緊了她的胳膊,一隻手摸向了腰間別著的手銬,她還沒取出來,女人就拿頭懟了上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來來來都來看看啊!警察和小三合起夥來欺負人啦!”
圍觀群眾看她的眼神明顯不善起來,她再怎麽想要護著秦喧,也不可能真的在大庭觀眾之下對一個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對手,她身上披著的這身皮不允許她這麽做。
“打啊!打小三了!往死裡打!”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有可能是對方雇來渾水摸魚的幫手,有人揮舞著拳頭率先朝秦喧撲了過去。
身體比想象的更快一步,向南柯轉身,下意識撲倒在了她身上,護住了她的腦袋,把人擁進了懷裡,自己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打,帽子都不知道被扯到哪裡去了,頭皮被扯掉了幾塊,鑽心的痛,被趕來的保安拉開的時候,兩個人渾身上下都是灰,向南柯揩掉唇角的血跡站起來,也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人群還在議論著:
“這種不要臉的東西還當什麽醫生啊!開除算了!”
“媽的太氣人了,我老公也是天天在外面不回家,這種女人就該去死!”
“破壞人家家庭,呸!”
“想不到秦醫生是這種人啊”
“不然你以為她當初怎麽進的一附院,說不定也是睡了哪個……”
秦喧甩開她的手,拖著掉跟的高跟鞋,一瘸一拐地扶著牆逐漸走遠了。
那向來挺直的脊梁,一旦彎下去,就再也直不起來了。
向南柯從藥店裡買了碘伏棉簽出來,在大街上轉了又轉,終於在醫院背後的一個小花壇裡找到了她。
秦喧坐在台階上,腳邊是散落一地的煙頭,頭髮蓬亂,白大褂也髒兮兮的,看起來和落魄的流浪漢沒什麽區別。
她輕輕走過去,按亮打火機替她點燃嘴邊的煙,應激反應讓她整個人瑟縮了一下,見是她才又放松了緊繃的神經,只是嘴巴依舊不饒人。
“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向南柯蹲下身,替她脫掉不合腳的高跟鞋,跪了下來拿棉簽蘸了碘伏替她擦破的腳踝消毒。
“誒,我說你……”秦喧正煩著呢,差點一腳踹過去,垂眸看見她太陽穴旁邊被果籃木簽子劃出的血痕隱在髮根深處,看起來比她嚴重的多,動作不知不覺僵了下來,狠抽了一口萬寶路。
煙霧繚繞裡,向南柯放緩了動作,什麽話也沒問,只是說:“腳踝腫的有些嚴重,得去看醫生”
秦喧彈掉煙灰,扯著嘴唇冷笑了一下:“老子就是醫生,你裝什麽蒜啊,誰要你救了,看見我這樣你是不是很開心啊……”
她說著說著就微微紅了眼眶,仰起頭眨著眼睛,嗓音沙啞起來。
向南柯沒抬頭替她貼上創口貼:“別裝了,想哭就哭,要哭不笑的難看死了”
“去你媽的!”秦喧直接抬腳踹了過去,向南柯沒躲,她其實下手很有分寸,踹在她的膝蓋上根本不疼,至少沒那女人打的重,她是真的想要秦喧的命。
“如果這樣你能開心一點的話,那就再多踹幾腳也沒關系”
秦喧搖頭笑起來,狠吸了一口萬寶路,那個眼神她一輩子都忘不了,深入骨髓的寂寥,與靜靜流淌的哀傷。
煙蒂快燒沒的時候她開了口:“你信嗎,我成年後就再也沒有拿過老包一分錢,房子,是我自己貸款買的,首付二十萬,每個月還八千多,他想給我買車,我拒絕了……”
“我每天都很努力工作,我賺錢養活我自己,我搶著做手術,我買我自己喜歡的衣服,包,首飾……我真的沒有再花過他一分錢……我也從來沒有逼過他離婚……”
啪嗒,啪嗒——
細碎的眼淚連成串砸在了地上,秦喧咬著牙不肯哭出聲來,一直嗚咽著,也不想讓她看見這麽狼狽的自己,索性轉過身去。
向南柯從身後抱住了她,任由她怎麽掙扎也不放手:“我相信你”
相信你的善良,你隱藏在沒心沒肺表面下的柔軟與天真。
她從很早就知道了,秦喧是一朵從淤泥裡開出的花。
她可憐她,也心疼她,更……愛她。
“哭吧,哭出來就沒事了”向南柯拍著她的後背,懷裡的人逐漸失去了力氣,攥緊了她的衣袖小聲抽泣著。
“我知道我做錯了事……我不該去破壞別人的家庭……可是愛一個人有錯嗎……有錯嗎?!”
向南柯捧起她的臉,粗糙的食指替她揩去眼淚:“遇見他的那一年你多大?”
她不明白她為什麽問這個,卻還是愣愣答了:“十六……”
她看見警官深沉如海的眼底裡有憐惜亦有心疼,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
“那就得了,從心理學上來說,未成年人對成年人懷有朦朧的好感是很正常的,錯的不是你,是他,把這份好感糟蹋得體無完膚”
在全世界都對她惡語相向的時候,只有她站出來替她說話。
在全世界都對她拳腳相加的時候,也只有她衝出來保護了她。
即使對向南柯的好感並沒有上升到喜歡的層次上,秦喧還是為這份真心落下淚來。
“還記得你之前托我辦的那個小女孩的案子嗎?”
秦喧點頭,淚眼朦朧看著她。
向南柯把人扶起來遞上紙巾:“沒有一個有良知的成年人會對未成年下手,即使你們之間有著各種不可分割的關系,父母也好,親人也好,老師也好,朋友也罷,只要對未成年人下手,就是犯罪,秦喧,你好好想想,包豐年不是一個好人,你被蒙蔽了雙眼太久了……”
見她的神色松動起來,向南柯還想再趁熱打鐵,辦案細節她不能多說,但她還是想給她提個醒,就在這時,她兜裡的手機劇烈震了起來。
李局的名字顯示在了屏幕上,她隻好接起來,對方破口大罵:“向南柯你他媽的在哪兒鬼混呢?!!!還不趕緊給老子滾回來!!!”
李局拿文件夾把桌子拍得震天響:“行啊你向南柯!老子算看走眼了,你小子案子案子辦得不怎麽樣,應該去宣傳科做事嘛!就這一會兒功夫,錦州市各大頭條上都叫你佔滿了!咱們市局這會算是出了大風頭了,好他娘的風光!”
她趕緊站了起來:“不是李局,您聽我解釋……”
“解釋個錘子,老子這回非得親手斃了你不可!”
然後是一陣拉抽屜挪椅子夾雜著周圍同事的勸解,電話被啪地一下掛斷了。
向南柯的臉色難看起來,秦喧收拾好情緒也站了起來,裝作不在意地笑了笑。
“得了,我沒事了,回去上班了,天塌下來總得吃飯不是,你也該幹嘛幹嘛去吧”
“好,那你有事給我打電話,晚上下班來接你”
秦喧看著她攔下一輛的士,搖下車窗跟她道別,自己也轉身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往醫院走去。
“今天十五床的手術呢,麻醉怎麽還不把人推來,都幾點了,我後面還有兩台剖腹產緊趕著呢”秦喧換好衣服,扎好了頭髮,手也刷好了,在手術室門外等了半天一個人影都沒有,她怒氣衝衝跑去分診台問。
護士長見是她來了,使了個眼色,原本湊在一起七嘴八舌的人都散了,對她也有那麽一點橫豎看不順眼的意思。
“臨時通知,秦大夫今天的所有手術都取消了”
“不是,這什麽意思啊!”秦喧把病歷夾往分診台上使勁一扣:“誰下的通知,隨隨便便取消我的手術,患者怎麽辦,後面的病人怎麽辦?!”
護士長快到更年期了,說話總有那麽一股陰陽怪氣的勁兒:“別擱我們這撒氣啊,誰打你你找誰去啊,自己當小三還不讓人說了,都是患者主動要求取消的手術,我們總不可能按著人家上台吧”
有小護士跟著接茬,笑得曖昧:“秦大夫,您是不是想錢想瘋了?”
秦喧氣得渾身哆嗦,反手一個巴掌扇了過去,小護士嚶嚶哭了起來,其他人也都站了起來紛紛指責她。
“你怎麽打人啊你!”
“做小三還有理了是不是!”
平時看她不順眼的人更是借勢狠狠踩了她一腳。
“我說一病區主管這麽重要的職務怎麽就給了你了呢,原來也是那麽得來的啊”
“還給別人看病呢,自己都不乾不淨的”
秦喧紅著眼睛撲了上去,被安保拉開,然後就被架到了醫務處,婦產科主任和劉長生都在。
“坐啊,秦大夫”
劉長生的態度還算和藹,科主任的臉色就不怎麽好看了,送她來的人跟著耳語了幾句,他當著劉長生的面直接發火了。
“秦喧你長本事了啊你!科裡辛辛苦苦栽培你這麽多年,出錢出力扶持你的科研項目,送你去國外研修,你就是這麽回報我們的啊!簡直無法無天!早上鬧得那麽難堪就算了,你知道新聞上都是怎麽說我們醫院的嗎?!還有人敢來我們科裡看病嗎啊?!下午還當眾毆打同事,你真當我們不敢開除你啊!”
劉長生抿了一口茶水,老狐狸巍然不動,心想:那也不是你的錢,那明明是院裡的錢。
不過,秦喧有能力能吃苦手術也做得沒話說,他還想著等上頭副主任醫師的名額下來,她的跑不了,這孩子,倒是可惜了。
等科主任把該發的火都發完了,把他想說的話也都說完了,老狐狸這才放下茶杯慢慢開口:“你知道這件事院裡肯定是要給公眾一個交代的,從現在起你停止一切職務接受審查,至於什麽時候複職,回去等通知吧”
秦喧猛地抬起了頭,臉色蒼白下來:“憑什麽?!就憑那個瘋女人的幾句話你們就要停我的職?我天天有多辛苦難道你劉處長不知道,方主任您也不知道嗎?!”
方主任拍著桌子道:“我們現在不是懷疑你醫術不端,我們是懷疑你人品不端,學術不端,明白嗎!”
劉長生從皮椅裡坐了起來:“方主任說的有道理,我們現在懷疑你通過不正當競爭手段獲取了利益,所以你的一切論文、醫師執照、包括入院時的答辯試卷、申請等都將暫且扣留壓在我院等候調查,沒有問題我們會立刻官複原職,一旦有任何學術上的作假嫌疑,我們也不會徇私舞弊,將移送公安機關進一步審理,你做好心理準備”
“砰——啪”那扇門在她的眼前合上了,進去的時候她還穿著白大褂,出來的時候孑然一身,工牌被沒收,院內通訊用機也還給了總務處。
秦喧扯下脖子上的口罩,狠狠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裡,靠著牆滑坐了下來,把頭埋進了膝蓋裡,像一隻受了傷的鴕鳥。
陽光從落地窗裡收回了視線,光圈逐漸縮小,黑暗降臨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