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了下口水,李寬緊握著周離的手,這個一向風輕雲淡,做事滴水不漏的縣官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他有病啊,他有病!”
李寬自己不貪,但不代表他不懂人情世故。所以在得知那兩位錦衣衛向自己府上前往時,他就拿了六兩銀子,準備交給對方以示誠意。站在府衙大門口,李寬看著少年郎和中年錦衣衛,帶著笑臉,迎了上去。
然後···
“你堂堂知縣,竟然身上還有補丁,成何體統?”
看著面前長袍下擺用補丁縫製的李寬,千戶皺起眉,呵斥道:“知縣乃是朝廷冊封的九品官員,享龍虎氣,為何見到我低眉屈膝?你的威嚴何在?”
你說你媽呢?
李寬差點一個沒收住粗口就爆了出來。
我一個九品芝麻官跟你這錦衣衛千戶耍威風?你怎麽不讓皇帝老登過來給我磕個頭呢?反正都是死全家的罪,我不如玩點大的爽爽再死。
“千戶大人說笑了,在下只是一九品縣官,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稚童,家中開銷不小,俸祿勉強夠花,所以這些旁枝末節就不太在意了。”
李寬說的話滴水不漏,可以說是人精中的人精。然後,千戶就在李寬震驚的注視下,掏出了十兩銀子。
“那伱就好好置辦一身行頭,別讓其他人見了覺得我大明官員還要穿補丁衣,有損你的威嚴。”
顫顫巍巍地掏出十兩銀子,李寬看著周離,飽含熱淚道:
“周離小兄弟,我這輩子第一次收到錦衣衛的銀子,還是個千戶,我害怕啊,錢都在這裡,我沒敢花啊,一個銅板都不敢花啊。”
周離沉默了,唐莞撓了撓臉頰,而桃夭則神色有些怪異,似乎憋著笑一般。
然後,李寬就聲淚俱下地將那千戶種種詭異到極致的行為說了個遍。什麽“看你這縣衙有所缺漏我扛兩塊木頭修一修”“你這椅子腿有點松我給你緊一緊”“我去買桶漆好好粉刷一下牆面,免得百姓不見你威嚴”“我教你如何書寫布告,公示百姓”“笨唉,你不會研磨嗎?我來!”
這已經不是嚇人了。
這是折磨。
是心理壓力。
要知道,正常的錦衣衛說的話,那都是“你家祖墳可以多來兩個床位了”“你這雙腿有點硬我看看能不能打折”“我去買點金汁灌你嘴裡,看你交不交代”“我教你人體一百八十個穴位被電擊,人會不會失禁而死”。
鬼知道這千戶說的是不是黑話,李寬生怕這個滿面笑容的錦衣衛在做完這一切後,親切地一刀砍死自己,再將自己的頭掛在新修的房梁上,用自己的血重新染一遍縣衙,最後在布告上給自己按個“如有罪”的罪名公開示眾。
吾命休矣!
看著李寬那驚恐的神色,又聯想一下千戶的行為,周離直接打了個寒顫,而唐莞連飯都吃不下去,臉色蒼白地蹲在一旁,欲吐又止。
桃夭則早就背對周離等人,香肩微顫,銀鈴般細碎好聽的笑聲在指縫中流出。
“這···”
周離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對方,在短暫的沉默後,他歎息一聲,對翹首以盼的李寬說道:
“走吧,我跟你去一趟。”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李寬點頭如搗蒜,連忙稱好,巴不得現在背著周離就跑回縣衙。
一旁的唐莞收拾好碗筷,
已經用水將碗筷泡好。她剛要開口詢問,就聽到周離對她說道: “你跟我一起去。“
“明白。”
刷碗未遂的米蟲可惜地看了一眼水池裡的碗筷,隨後便乖乖地跟在周離身後。幾人在和桃夭打了個招呼後,一起離開了哪都通。
看著周離等人離去的背影,桃夭那雙如明玉般溫潤的雙眸微微眯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出現在她的嘴角。
北梁的縣衙坐落在城東,位置不算偏僻,但也不是中心位置。由於李寬不喜奢華,因此縣衙自從算盤案被扒了個乾淨後,就再也沒有什麽裝飾在裡面,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大堂。
然而,此時的縣衙裡,一個**著健壯上半身,大紅錦衣像是腰帶般系在腰間的男人正熱火朝天地扛著木頭,不停地修理著縣衙裡的各種物件。而那張堅毅寬厚的國字臉上,只有勞動人民樸素的笑容與堅毅。
看著眼前辣眼睛的一幕,一旁的唐莞小臉颯白,但為了不浪費自己好不容易嗟來的美食,她咽了下口水,撇過頭,不想再看。
“你別說,還真挺像模像樣的。”
看著千戶扛著百斤重的木頭一躍而起,隨手將木頭劈成兩半嵌在房頂的漏洞裡,周離嘖嘖稱奇道:
“這一手功夫還真不錯啊。”
“周離小兄弟,您快幫幫我吧。”
李寬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忙道:
“外地錦衣衛幫我修理縣衙,這要是傳出去,百姓怎麽看我?戶部怎麽看我?知州怎麽看我?我萬一真升官了怎麽辦啊。”
其實周離也聽得出來,李寬害怕的不是對方幫自己修縣衙,他主要是害怕修完縣衙下一個修的就是李寬的墳。畢竟錦衣衛這三個字放在官場裡,那就是旱廁挖溝渠——送死。
呃呃。
周離嘴角抽搐了一下,在感慨這北梁真是人傑地靈後,周離走上前,拍了拍千戶的肩膀,開口道:
“千戶大人,您這是在修房子?郭百戶呢?”
“哦,周離小友啊。”
在看到周離後,千戶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我這幫李寬大人修一下這縣衙, 唉,我也是錯怪李寬大人了,他不是不作為,只是無法作為啊。這北梁城的縣衙實在太過窮困,連朝廷販賣的布告紙都買不起,我看這有損大明威嚴,便給了郭百戶幾兩銀子,讓他去買布告紙了。”
話畢,千戶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衝著一旁的李寬笑了笑。李寬顫顫巍巍地看向周離和唐莞想,尋求幫助。
“他就這樣。”
周離拍了拍李寬的肩膀,勸慰道:
“你理解一下,千戶這是聖母···聖男病,病症主要是喜歡樂於助人,還有把錦衣衛宣誓當真,沒有惡意,真的乜有惡意。”
苦澀地笑了笑,在得知這位錦衣衛不是想給自己送上最後的晚餐後,李寬這才松了一口氣,無奈地對周離說道:
“周離小兄弟,你這突然回來嚇我一跳,還給了我這樣一個驚喜,你啊,你啊。”
“稟報大人。”
就在誤會解除後,熟悉的守城士卒突然急匆匆地闖了進來。李寬連忙扶住對方,開口問道:
“怎麽回事?為什麽如此慌張?”
“城門,又有一個錦衣衛。”
在喘勻一口氣後,那士卒一臉古怪地看了眼一旁好奇的千戶,隨後他看向李寬,開口說道:
“那錦衣衛尖耳猴腮,身材消瘦,在城門嚷嚷著要進城。他說他是錦衣衛,但卻沒有腰牌,怪異的很。”
“你問過他姓名了嗎?”
面對李寬的詢問,這士卒喘勻一口氣,思索片刻後連忙說道:“問了,問了,他說他姓侯,叫···”
“侯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