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的。”拾香點著頭,將已經站不穩的落銀一隻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可是這麽晚了,怕是馬車不好找,雖然不遠……但師傅這個樣子,怕是走不成路了。”
她自己也瘦瘦小小的,就是想將人扛回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胡琴也有些犯愁,想了會兒,便道:“不然這樣,你先回去跟她家人說聲兒,讓他們來接人,我先在這兒看著她。”
拾香想了想,覺得也只有這麽個辦法了,便點頭道:“那就有勞胡師傅了,我現在就去找葉伯母和葉伯父過來。”
卻是不知道,葉六郎今個兒是不在家的。
“不必麻煩了,我送她回去就是。”
胡琴剛欲上前將落銀扶過來,卻聽身後傳來了一道清泉般的男音。
“東家。”拾香驚訝了一瞬,東家怎麽也出來了?
徐盛也跟著一道過來了,看清了情況,不由地有些想偷笑,是沒想到這丫頭竟然醉成這副模樣了。這才幾倍酒啊,這酒量當真是不敢恭維。方才她說自己不勝酒力,徐盛還以為是她推脫的說辭罷了,合著是真的。
“將馬車趕進來。”徐折清大致是看落銀的情況是真的走不動道兒了,便對著抿嘴偷樂的徐盛吩咐了句,徐盛道了句是,領命下去了。
不大會兒就趕著馬車回來了。
胡琴和拾香兩個人合力將落銀塞進了車廂裡,沒錯兒,是真的活活給塞進去的……而從頭到尾,落銀都很配合的任她們擺布。
徐折清這才對胡琴和拾香說道:“把她交給我就可以了,你們就先進去吧,多吃些再走也不晚。”
“恩,那東家您路上小心。”胡琴微微一笑說道。拾香也道了句是,把師傅交給徐折清送回去,自然是萬分放心的,肯定能將人安安全全地送回去。
落銀醉的七八葷八素。不省人事。
馬車剛出茶莊轉彎的時候,車廂裡一陣晃動,她的頭磕到了車壁上,這才隱約有了些意識,可也僅限於皺著眉含糊不清地咕噥了一聲。
徐折清瞧著她這副模樣,輕笑了一聲,不知怎地,一晚上的壞心情頓時都消散了。
唯恐待會路上顛簸再將人磕碰到,他欠身將落銀的身子扶正了些,使人靠在柔軟的隱囊上。將她的位置調整好之後。察覺到自己手握著她纖細手臂的徐折清,忽然間……覺得竟然舍不得放手了。
這非君子所為。
他在心中勸誡了自己一句,可絲毫無用,手下就跟完全不受控制了一樣,半分不願移動。
他很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這樣。
以前或許還沒有意識到。又或者是刻意忽略內心最深處的那份悸動,那自從那一日,睿郡王找上門來之後,他才恍然發現……無形之中,她對他的影響有多麽的深大,甚至已經改變了他往常做人做事的基本原則。
為了她,他甚至做出了自己都無法想象的可笑之事。而且……竟然半分不覺得後悔。
開始他隻當徐家茶莊不能少了落銀,而現在他卻忽然發現,真正少不了她的——是他徐折清自己。
“對不起……”徐折清低聲說道,猶如自語。
落銀忽然似有所查一樣,驀然睜開了雙眼。
徐折清一愣,隨即松開了她的手臂。一時間竟然覺得手足無措,甚至於有些語無倫次,“我……是,我是怕你碰著,所以。扶了你一把……”
磕磕巴巴地說完了這一串,再一看,卻發現落銀已經重新閉上了眼睛!
徐折清一時間覺得有些凌亂……沒錯,是凌亂!平生第一次體會到這個詞的意境!
剛稍稍冷靜下來一些,卻忽然聽落銀開口說話了,“徐大哥。”
“……”徐折清一臉複雜地看著她。
落銀一臉的正經,雖然仍舊是閉著眼睛,但卻是字正腔圓地說道:“我沒有醉。”
有那麽一瞬間,徐折清差點兒就信了……可就在下一刻,就見她露出了一個帶些傻氣的笑來,道:“徐大哥,我有些困想睡會兒……待會兒放了工記得喊我一聲。”
這還叫沒醉呢……都開始說起胡話來了!
徐折清稍滯了片刻,望著她那雙半睜半閉微醺的眸子,似黑夜的星辰被籠罩成了一層薄霧一般朦朧,半晌才含笑著說了句:“好……你睡吧。”
落銀這才‘放心’一樣,頭一歪,心安理得的睡了起來,而且顯然比上一次睡的沉,沒過多大會兒,車廂裡就響起了她均勻的呼吸聲。
看樣子,是真的睡過去了。
徐折清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嘴角不自覺地就掛上了一抹淺淡的笑,他還從來沒有看到過她睡著的模樣,竟然是這樣的可愛又好看,全然沒了平日裡的防備,就像是一個無憂的孩童一樣。
他情不自禁地將手掌輕覆到她的因醉酒而嫣紅的側臉上,輕輕的摩挲著,像是對待一件稀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愛不釋手。
手下的肌膚溫溫涼涼,十分的細膩,像是一塊上好的暖玉。
原本心底的那一絲內疚和自責,在一刻全然消失不見了——他相信,他能更好的保護她,給她想要的一切,只要她想要,他就能給。
落銀好像是在做夢,夢囈了一句,卻十分的模糊,讓人聽不清楚。
徐折清唇邊都是寵溺的笑。
又聽她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句之後,徐折清唇邊的笑卻是凝固住了。
因為……他聽到了一個名字——易城。
就連醉酒後的夢裡,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嗎?
徐折清的身體僵直了片刻,緩緩地將手收了回來,心底也隨之湧現了前所未有的苦澀。
沒關系,他相信時間會是最好的良藥,她終究會將那兩個字慢慢的忘卻……他相信。
落銀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裡,她過了整整十年。
十年後的秋天,易城回來了……
她很開心,並且沒有絲毫埋怨他怎麽讓自己等了這樣久,隻覺得滿心的歡喜,心中空虛的部分,終於被他親手填滿了。
這種充實的鮮活感,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了。
可是,她又隱約的明白,好像真的只是一個夢而已……等夢醒之後,一切都會恢復原來的模樣,她,仍舊是一個人。他,仍舊是杳無音信。
所以,她盡可能的想讓這個夢延長一些,遲遲不願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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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時分,徐折清回到了徐府。
府中還是燈火通亮,他剛一踏進院中,就有家仆過來請他,說老爺要請他過去一趟。
徐折清不禁皺眉,心知定然又跟所謂的親事脫不了乾系,便道:“今日太晚了,你回去告訴父親一聲兒,讓他早些歇息吧,有什麽事情明早我去給他請安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他今天的確是有些累了,沒有心力去應付徐朗之。
家仆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可是老爺說了,讓小的一定要將少爺您請過去,他說是有很緊要的事情要跟少爺說。”
徐折清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回房換件衣服便過去。”
罷了,照這種說法他是不去也得去了。
“是,小的告退。”家仆如獲大赦,若他無法將徐折清請過去,只怕少不得一頓削了。
徐朗之正等在跟臥房隔開的外間裡,臉色還算平靜,只是不知道是真的平靜,還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安靜。
半盞茶的功夫過後,徐折清就過來了。
“父親,您著急喊我過來何事?”
“你先坐。”徐朗之的態度倒並非以往的強硬。
徐折清心中略有些疑惑,便依言坐了下去,就聽徐朗之問道:“我聽說,你是送葉師傅回家了?”
“嗯,葉師傅醉了酒,我將她送回去了。”徐折清坦然地道。
“呵呵……”徐朗之笑了兩聲,口氣帶著欣賞,“你的眼光果然是沒錯的,這個葉師傅小小的年紀,不僅身懷絕技,更是值得信任。我聽聞, 鳳家已有人找過了她,卻被她給直接拒絕了,鳳遠習那個老東西,肯定氣的不輕——”
他的高興,就是建立在對手的痛苦之上的,這一點自然毋庸置疑。
徐折清點頭道:“我也早已耳聞。”
合著這點小動靜,也沒能逃過父子倆的耳朵,各大茶莊裡都在對手茶莊裡或多或少地安排了眼線,其實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才是做生意嘛。
“這丫頭……我倒是越看越喜歡,言行舉止和氣質相貌都不輸大家閨秀,就是脾氣拗了些,其它的都是極好的。”徐朗之的口氣,倒是發自內心的喜歡。
但他說的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前提還是——落銀能給徐家帶來利益。若這個前提沒有,甭管她氣質舉止再如何沒得挑剔,那也都是白搭。
徐折清聽得有些不明所以,他是沒料到,徐朗之將他找過來,竟然是要跟他談關於落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