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何苦為了這個掃皇上的興致,令他同您徒生隔閡。”徐嬤嬤又說道,“您是沒瞧見,方才您一提到安親王的名字,皇上的臉色立馬兒就變了……”
老太后又是搖了搖頭,滿是褶子的眼角濕潤了起來。
徐嬤嬤看了她一眼,又道:“皇上孝儒,娘娘您何不若安心清享晚年,余下的事情就莫要過多去操心了。”
“皇帝的心思哀家自然明白。”老太后仍舊沒有睜開眼睛,口氣帶愧的說道:“可待它日九泉之下,哀家見到了先皇……又該如何交代?”
她始終沒忘先皇臨終前的交待,這些年來她一直不主張鹹豐帝南征北戰,可成效寥寥。唯獨對待青國和親一事之上,她奮力堅持,這才叫鹹豐帝稍緩了心思。
“可您已經盡力了。”徐嬤嬤壓低了聲音說道:“此番風郡王參與謀反一案,郡王府已經被封……按照國律,妻妾皆要受其株連,可奴婢卻聽聞今日早朝之上,陛下並未提起處置明珠公主之事。”
老太后聽到此處,赫然睜開了眼睛。
“沒有處置?”
這是何故!
“正是。”徐嬤嬤點頭說道,“風郡王府上下,側妃和妻妾連帶著下人們都未能幸免,但唯獨沒有將明珠公主牽連進來。”
是鹹豐帝好心?
還是有意維護同青國的關系?
這自然是絕不可能的!
如今的夏國早已不是那個處處需要忌憚青國的昔日那個夏國了。
向來心高氣傲的鹹豐帝,看起來好像完全沒有理由這麽做。
既是和親的公主,嫁過來就是與夫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盧安風犯下不可饒恕的死罪,作為妻子,明珠斷然沒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除非青國殺過來將人搶回去,如若不然,可以說是任憑夏國處置的——
但鹹豐帝卻將她略了過去。
“這不是什麽好事……”老太后渾濁的眼睛中盛滿了擔憂,“依照你看,皇帝這麽做是什麽意思?”
徐嬤嬤思考了片刻之後,搖了搖頭。
天子的心思,她哪裡猜得透。
“所以奴婢說……娘娘您日後就莫要去費心這些事情了。先皇當初之所以那樣交待,不過是憂心陛下好高騖遠,年輕氣盛之下會將夏國基業毀於一旦……可是陛下雄才偉略,這些年來的成就您也看在眼裡,應當信得過陛下的能力才是。”
沒有哪個皇帝是不希望看到國家的版圖被一點點的拓寬。
“先皇若是地下有知,定也會為陛下感到驕傲自豪。”徐嬤嬤又道。
“是這樣嗎……”太后的臉上出現了短暫的迷茫之色。
徐嬤嬤微微笑了笑,恭謹而肯定地答道:“定是。”
“哎……”太后無奈的歎了口氣,而後搖著頭說道:“也罷了……該來的遲早也會來。”
徐嬤嬤連連稱是,“您這樣想就對了。”
太后沒有再說話,舉目朝大開著的窗外瞧去。
窗外一左一右栽種的兩棵桃樹,原本綠油油的細長葉不知從何時起,竟已經枯黃了大半,經風一吹,便簌簌地往地上落。
※※※※※※
秋日裡的黃昏,似乎較平時更為昏黃。濃重的昏色逐漸浸染鋪陳開來,天地之下,再無第二種顏色。
此時此刻,禦書房內只有鹹豐帝與盧治父子二人,侍奉的大太監守在了禦書房門外,一邊望著前方起伏延綿,在視線當中重疊的宮殿樓宇,一邊想著再等片刻,就該到傳膳的時辰了。
太子殿下這一進去,可已經同陛下談了一個時辰有余了。
“做的很好。”鹹豐帝似乎很高興。
他望著下首的盧治,眼睛裡含著笑意。
他這個兒子,日益讓他覺得滿意非常。
此次盧安淼一事,外人隻當他早有設計,等著盧安淼自投羅網,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盧治在策劃。
甚至於,他在昏迷之前根本不知道一醒來會是這種情形。
是盧治將他病危一事,將計就計,引了盧安淼前來。
他果然沒有選錯人……鹹豐帝此刻由衷的松了一口氣。
此前他並不算太看中盧治,相比於文雅穩重的才子,鹹豐帝倒更喜歡殺伐果斷,敢想敢做的武夫。他之前認為這個兒子是前者,可時至今日他才清楚的意識到——這二者,盧治一個不缺。
誰說他選的這個太子懦弱無能?
“這都是兒臣該做的。”盧治言語間聽不出絲毫驕傲與自滿,“兒臣沒有一刻忘記過那日對父皇的承諾——”
彼時因為明珠出手傷了盧安風,加上邊疆士兵起了爭端,在盧安淼的煽風點火之下,鹹豐帝幾欲按捺不住,幾乎橫了心要伐青。
可關鍵時刻,卻被盧治及時勸阻,適才打破了盧安淼欲趁虛而入的算盤。
然而與其說是勸阻,倒不如說是盧治跟鹹豐帝之間做了一筆交易——
“哈哈哈……”鹹豐帝舒心的笑了出聲,“今你竟是比朕還急了。”
“五年期限,兒臣莫不敢忘。”
鹹豐帝聞言,眼中笑意逐漸斂起,轉而被一種灼熱的顏色所代替,他定定的望著盧治,幾近一字一頓的說道:“朕相信你不會令朕失望。”
“兒臣定當竭力而為。”盧治聲音平穩,袖中雙手不覺間卻握的極緊。
……
次日一早,宮中暗下傳開了一件事情。
“這麽慘……”宮女驚駭的瞪大了眼睛,伸手將嘴巴掩住。
“真的假的?!”亦有人下意識的覺得不可置信。
“自然是真的……聽馬場的小太監說,血流的到處都是,幾裡外都能聽到駭人的嘶喊聲……別提多嚇人了。”
“真是太慘了。”
“安親王妃幸好是昨夜裡上吊自盡了,不然怎麽受得起這種罪……”
“快都別說了,省得晚上發惡夢。”
“別啊……我還沒聽仔細呢,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
十余名太監宮女們圍在一起交頭接耳的討論著。
原是昨日夜裡,安親王府中人,除了下人之外,所有能說得上話,排的上名字的主子們,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出,不管是側妃還是妾室,勿論男女,包括盧清鋒在內,皆被處以了五馬分屍之刑。
當場慘烈的情況,據說就連見慣了此種情形的監刑人都險些看不下去。
皇室之中最看重皇家尊嚴,這樣的事情,還是頭一次發生。
親王或藩王起兵謀反,盧安淼並不是第一人,但遭此大辱者,當是不折不扣的頭一個。
安親王府,原本是皇親國戚中最強盛的一支,卻在一夜之間淪落到舉家上下死無全屍的地步。
隨著一聲“退朝”的高呼聲自金鑾殿傳入,百官跪拜之後,陸續自殿中行出。
“恭喜睿郡王,賀喜程將軍啊!”
“當真是可喜可賀……”
接連不斷的有人上前道喜,恭喜榮寅和程思謠今日早朝之上受賞之事。
二人一一還禮。
另有一部分人,注意力卻不在這裡。因為今日早朝之上,鹹豐帝不僅對此次平定逆臣一事中有功之人論功行賞,還順帶宣布了昨夜處置了安親王府一事。
鹹豐帝當時口氣淡淡的,就像是順嘴一帶,但各人聽在耳中,無不是震驚無比。
一些之前跟隨盧安淼,卻僥幸留住一條性命的臣子們,更是聽得膽戰心驚冷汗淋漓——誰知道鹹豐帝是不是有意說給他們聽得?
“陛下這回也果真是動了大怒……”
“但不管怎麽說……哎,罷了。”
“陛下此舉大有殺一儆百之意啊。”
如此嚴懲,定也是為了震懾其它人不要步盧安淼的後塵。
鹹豐帝做事,向來十分自我果伐。但卻無人敢將其稱為心狠手辣。
白景亭聽著身側同僚們低聲而言語間透著謹慎的討論,微歎了一口氣。
眾人隻當此事是鹹豐帝的意思,可他昨日分明從禦書房聽到了些許風聲,雖然語言模糊,但並不難得知,有關安親王一族人的處置……從頭到尾,全是盧治拿的主意。
換而言之,昨日馬場之刑,也是這位看似溫雅無害的太子殿下所下達的命令。
白景亭搖了搖頭,不再深思下去,隨著眾人大步離了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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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 彎月高懸。
風郡王府中,一派死寂。
唯獨主院裡還有一絲燈火搖曳不熄。
“秋月,你說下一個會不會就要輪到我了……”明珠神色惶然的在房間裡踱來踱去。
整個風郡王府裡的人,除了她跟她的陪嫁丫鬟之外全都被押入了天牢,她哪裡能不怕。
她不知道鹹豐帝會拿她怎麽辦,但她知道,青國已經不再是她的儀仗,接二連三的事情過後,她已經認清了事實。
現如今,青國舉國只怕都難保,哪裡還有余力來顧及她這個已經嫁入他國的公主。
她現在誰也指望不了,誰也指望不了……
“公主您還是先歇息吧。”明珠的問題,丫鬟回答不了。誰也不知道鹹豐帝到底是有什麽打算。她們更不能確定,明天會不會也跟著身首異處。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