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同上一次白世錦發病,白福前來通知她的感覺截然不同。
落銀隻覺得耳畔是排山倒海一般的轟鳴和震動。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失態的跑出茶莊,怎麽乘坐上馬車,怎麽來到白國公府,怎麽來到秋霜院的。
“外祖父呢……”她一口氣奔進外堂中,一把揪住了白福的衣袖問道。
白福抬起頭來,蒼老的臉上掛滿了淚水,整個人都在不停的輕顫著。
“表小姐……老爺他,老爺他已經走了……”白福說出每個字,似乎都用盡了全力。
落銀腦中炸開一道震耳欲聾的響雷。
眼前一陣陣發黑,身形幾經搖晃才勉強穩住。
落銀木偶一般僵直著身子朝內室走去。
內室裡安靜極了。
白景亭站在牀頭,偉岸的身形此刻呈現出一種格外的頹廢和絕望,從背後可見雙肩不停的抖索著。
落銀緩步走了過去。
白景亭聽到動靜轉過頭,見是落銀,張了張嘴想些什麽,卻幾次嘗試都無法發出完整的音節來。
落銀走近,在牀邊的厚毯上跪坐下去,拉起老人垂在一側的一隻手。
布滿老繭而乾燥的手掌心裡還隱隱殘留著一些溫度。
“外祖父——銀兒來看您了。您快睜開眼睛……看看銀兒吧……”落銀聲音接近央求,握住白世錦的手逐漸的收緊,似乎想保留住他身上最後一絲溫暖。
牀上的白世錦卻緊緊的合著眼睛。臉色和嘴唇逐漸褪去血色,變得青白冰涼。再也不可能聽到他最疼愛的外孫女的聲音。
想起平日裡這張臉,在見到自己的時候永遠都充斥著慈愛的笑意,落銀的眼淚一刹那無聲的奪眶而出。
往日白世錦的音容歷歷在目。
我白世錦的外孫女兒誰敢欺負,誰敢欺負看老子不帶兵剿了他!
外公這輩子啊,早就沒什麽奢求咯,只要銀兒好好的。我這糟老頭子也沒什麽不知足的了……
哈哈哈,我就是要讓所有的人都瞧瞧。我白世錦的外孫女兒誰也比不上!
你放心,不管怎麽樣,外公都不會委屈與你。
……
落銀握著白世錦的那隻手,在眼前緩緩攤開。眼淚一滴滴的打在那粗厚的手掌心裡。
落銀將臉埋在白世錦的大手掌裡,洶湧的淚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不成想上次在這個房間裡,聽白世錦跟她說東宮太子妃一事,竟然成了陰陽相隔的最後一面……
連句道別都沒有機會好好的說出口。
白世錦臨走前,肯定有滿心的囑咐想要跟她說,想要交待她,可她來的太晚,太晚了……竟然讓老人帶著遺憾就這麽離去。
“舅舅。外公他……臨走前,可有說什麽嗎?”落銀啜泣著問道。
白景亭戰栗著搖頭,勉強吐出兩個字來。“並無……”
當時他發現白世錦的時候,老人已經處於半昏迷的狀態,話也說不清楚了。
只是……從那斷斷續續的碎語中,勉強可以聽出幾個字來……銀兒呢?
白世錦在彌留之際曾經反覆的問這三個字——
可這一點,白景亭並不敢告訴落銀。他怕落銀知道以後,會更加自責難過。
“全是奴才的錯!全都是奴才的錯啊!”
屏風格外的外間。白福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重重的跪了下去。將頭磕在地上。哽咽嘶吼著道:“如果不是我沒有一直守在老爺身邊,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求大爺求表小姐嚴懲奴才吧!”
就算是要將他活活打死,他也沒有半句怨言!
等去了陰曹地府,他再好好跟老爺謝罪,再好好伺候老爺!
“老爺啊……!”白福癱跪在地上,哭得天昏地暗。
大丫鬟丹璐同樣的悲不自勝,是也從心底自責的不行,當時白世錦出事的時候,她正巧去了廚房催促晚飯……如若不然,好歹也能在白世錦出事的時候照應一二,總不至於連老爺子最後一面也沒能見得上……
落銀抬手將眼淚擦乾,再將白世錦的手小心的放回被褥下,掖好被角。
看似好像冷靜了不少,但不停顫抖的身子和蓄滿了淚水隨時都要滾滾而落的眼眶,卻暴露了她此刻脆弱不堪的情緒。
白世錦今日明明還好好的,怎麽一轉眼人就沒了呢?
“舅舅,有讓大夫過來為外公診查嗎?”落銀沙啞著聲音問道。
白景亭強自將情緒穩定一刻,方能清晰的發聲,道:“找太醫看過,說是急火攻心……忽然遭受到了重大的打擊,舊病複發……”
“舊病複發……”落銀喃喃著,白世錦的病在月娘的醫治下,已經在漸漸的好了,近幾個月來更是再沒有複發過。月娘曾經說過,只要不讓老人遭受到不可承受的打擊,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再犯病的。
不可承受的打擊……
外祖父不久前到底經受了怎麽樣的打擊?
“今日祖父都去了何處……見了什麽人?”
“只是清早去了一趟太子的東宮……但太子稱病,我同父親隻得折返回府……”白景亭頹然地在身後的椅上跌坐下去,垂頭埋在雙掌之間,道:“想必是同此事脫不了乾系……”
“去東宮?”落銀表情顯的有些木然,怔怔地問道:“是為了……我的事情嗎?”
白景亭沒有再說話,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極為沉痛的氣息。
落銀的手顫抖的更加厲害了。
這麽說……白世錦是因為過於操心她的事情,所以才引發了舊疾暴斃身亡的嗎?
落銀渾渾噩噩的想著。
“是你!”外室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白瑾瑜得到消息匆匆趕了過來。
“都是你害死了祖父!”
她朝著落銀奔撲過來,臉色猙獰無比。
落銀沒有閃躲,任由白瑾瑜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和衣襟。
“你給我住手!”白景亭沉聲怒道,“當著你祖父的面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白瑾瑜卻不理會,一把將落銀推倒在地,怒火滔天地道:“如果不是因為她的事情,祖父又怎麽會舊病複發!全都是因為這個小賤人!我今天就要殺了你為祖父報仇!”
說著,就要揚起手中的巴掌。
落銀歪倒在地,神色是說不出的木然,好像全世界的一切都已經同她沒有了乾系。
“孫小姐!”一聲帶著憤懣和悲痛的喊聲響起。
白瑾瑜下意識的停下手上動作,轉頭看去。
只見是大丫鬟丹璐紅腫著眼睛走了進來,眼中熊熊怒火注視著她。
這是個很得白世錦喜愛的丫頭,聰明伶俐,為人直爽。
白瑾瑜平素就很不喜歡她,此刻見她喊住自己,臉色便沉了下來。
卻聽丹璐出聲質問道:“依照奴婢看,害死老爺是不是表小姐,怕是孫小姐才對吧!?”
白瑾瑜臉色大變,“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我看你是瘋了吧!信不信本小姐讓人撕了你的嘴!”
落銀略顯空洞的眼神緩緩轉移到了的白瑾瑜的身上。
“孫小姐真是好記性!”丹璐拿一副看待仇人的眼神盯著白瑾瑜,讓白瑾瑜打從心底發毛。
丹璐自幼被白世錦收養,暗中早將老爺子當做了最親厚的家人來看待,此刻老爺子忽然暴斃,她又哪裡還能再顧得上同白瑾瑜之間的主仆之別。
“那不然奴婢來提醒提醒孫小姐吧——兩個時辰前,孫小姐因被老爺拒見,去而又返,硬闖了進來,老爺發了怒,孫小姐便同老爺大肆爭執了起來。”丹璐邊說著,邊一步步的朝著白瑾瑜走近。
白瑾瑜下意識的朝後退著,忽然撞到了身後的椅上,頓時如夢初醒一般,跳了起來辯駁道:“我是跟祖父吵了一架……可是我走的時候……祖父,祖父他分明還是好好的!”
這跟她有什麽關系!
“是嗎?要說好好的,當時老爺從宮中回來的時候倒是好好的……可同孫小姐吵了一架之後,便一直氣的咳嗽個不停, 表小姐還想說我在胡說八道嗎?那咱們可以找廚房的管事問一問,兩個時辰前是不是給老爺熬了止咳順氣的藥湯!”丹璐的神色愈發的冷,嘴唇都在不停的哆嗦著,只見她忽然伸出了手指指向了白瑾瑜,道:“害死老爺是人就是你!”
“不是……不是我……”白瑾瑜臉色發白的搖著頭。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白景亭驀然起身,逼視著白瑾瑜。
“爹,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白瑾瑜一味的否認著,驚恐的看著一臉冰冷的白景亭。
落銀一手撐著地,站了起來。
“丹璐,方才你所說可都是真的?”落銀看向丹璐一字一頓的問道。
丹璐滿臉淚痕,“表小姐,奴婢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這幾日奴婢也看得出老爺心事重重,但這並非今日一日之事,老爺豈會就在今日因此誘發了舊疾?”說著,拿利劍一般的目光掃向了白瑾瑜,咬牙道:“如果不是孫小姐來這裡大鬧一場,老爺根本不會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