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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已經九歲的蟲蟲,說話沒了早年的那股軟糯勁兒,但此刻揪著衣角站在那裡癟著嘴,還拿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看著落銀,卻也可憐非常。
落銀很沒骨氣的軟了心。
面上卻依舊做出生氣的模樣,質問道:“那先生何以趕你回來?”
“我也不知。”蟲蟲委屈的搖著頭,道:“今日我去上課,先生便沒讓我進學堂……隻給了我這封信,說要我拿回家,以後,以後就不用來上課了……”
這孩子是十分好學的,每日去私塾上課,於他而言乃是最值得高興的一件事情。
現在被最敬愛的先生無緣無故的‘開除’,自然難受非常,說著說著,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什麽信?”落銀捕捉到重點。
蟲蟲這才將那封信雙手交給落銀。
落銀拆開了看。
蟲蟲則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抽泣著,並未放出聲來哭。
落銀突地笑了。
蟲蟲拿一雙淚眼疑惑的看著她。
“喏,你自個兒瞧瞧,先生都說什麽了。”落銀將抖開的信紙送至蟲蟲眼前。
蟲蟲抹了把眼淚,借著落銀的手將信看了。
他雖才九歲,可識字早。作詩是常有的事情,寫信看信自然更早已不是問題。
“呃!”蟲蟲看罷,一個抽噎沒上來。反而憋成了一個響亮的嗝。
那信上不偏不倚的書寫著一行字:正羽所知所學已遠遠超出同齡啟蒙學子,鄙塾已經無可相教,請另謀高所。
“先生這是在誇你聰慧學東西快呢!別哭了。”落銀接過肖肖遞來的涼毛巾,給蟲蟲擦著臉上的汗水和淚水。
蟲蟲是聰明的,看了這信自然是明白了過來,當即也就不再哭了,破涕為笑。
笑了笑。臉色卻又苦了下來。
“那,姐姐……我日後要去哪兒上課?”
落銀想了想。想開口,卻又咽了回去,隻道:“你就先在家玩幾日,也好避一避暑氣。此事我會同娘商議商議。”
蟲蟲眨了眨眼睛,而後有些不確定地看著落銀,文縐縐地說道:“志不強者智不達,言不信者行不果……”
“嘿!”落銀一豎眉,佯怒喝道:“智不達行不果?這話你是跟誰學來的!”
蟲蟲往後縮了縮,吐吐舌頭說道:“只要姐姐說話算數,自然就不會行不果了……”
落銀將伸出去打算教訓他的手收了回來,隻道:“你放心好了,不出三日。我定要將你送走。”
蟲蟲聞言,立即咧開了嘴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落銀望著他這副樂呵的模樣。反倒有些擔心了。
幼時,這孩子調皮搗蛋,十分的鍾愛掏鳥蛋搗馬蜂窩等娛樂活動,讓她跟前跟後的沒少費心。可這越大,反倒跟著愛讀書寫字了起來,好學固然是好事。可這樣下去……會不會變成一個小書呆子?
落銀想到那些酸腐到不行的文人,就不自覺的打了個顫。
雖然。她不苛求蟲蟲日後能跟著她一起行商,接管葉記茶鋪,他想做什麽,自己選,她隻給意見絕不干涉,可是倘若真的成了那種滿嘴仁義道德,偏又眼高於頂自恃清高的書生,卻不是她樂見的。
任何事情,太極端了都是不好的。
商賈之氣,或許是有些市井了,但如果讓蟲蟲偶爾接觸接觸,倒也可以讓他見見世面,增長閱歷,吸收人生經驗的范圍總不能隻局限於書中。
之前,她一心忙著生意,又隻想著讓蟲蟲接受正規的教育,卻忽略了私塾裡能教到的東西,始終不夠完整。
想到此處,落銀便琢磨著,明日帶蟲蟲去茶鋪茶莊裡轉一轉。
但是……
她打眼瞅了瞅窗外被驕陽曬的卷葉的花草……
還是挑個好天兒再談此事罷。
蟲蟲不知姐姐百轉千回,處處為自己操心的心思,眼下正低著頭一杓杓的舀著涼涼的綠豆粥,聚精會神的吃著。
晚飯後,灼人的熱氣總算稍稍散去了些。
落銀月娘還有葉流風和紀海,並著拾香和肖肖、蟲蟲,都坐在後院中乘涼說話。
當然了,只是月娘她們在說,葉流風只是在聽而已。
今夜月光甚為明亮,銀白的光輝灑在院子裡,不必點燈,四處景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紀海等人閑來無事,拿上月底剛剛成了親的肖肖,打趣了起來。
“聽說齊三兒可是獨子。”拾香同肖肖關系好,便趁機捅了捅肖肖,一臉揶揄地道:“那你婆婆……可指定是急著抱孫子吧?”
“你……瞎說什麽呢!”肖肖紅了臉,別看這丫頭平素粗枝大葉的,可女兒家該有的羞澀,她可一樣兒都不少。
此刻聽拾香這般打趣她,便就皺著眉道:“你再這樣說,我可要讓小姐早日給你指了人家嫁出去了,到時……到時你就知道你家婆婆急是不急了!”
這本也是惱羞成怒的打趣話。
可,說者無心,拾香這個處境不一般的聽者,卻是有意。
想到同齡女子早已成了親,縱然師傅跟她一般大,雖未成親,但還有睿郡王兩情相悅,不管等多久,至少有個盼頭,兩個人在一起,那是遲早的事情。
而自己呢?
只有遙遙無期的等待吧?
肖肖沒察覺到拾香的不對。自顧自的紅著臉。
而紀海,卻也淡淡垂了眉。
月娘看了她一眼,便瞧出了端倪來。
紀海跟葉流風成親。已經兩年多的時間了,但肚子卻一直沒有動靜。
月娘給她檢查過了,總體沒有什麽問題,調理的藥也不斷的往肚子裡倒,但始終沒見任何成效。
月娘私下尷尬的想著,會不會是葉流風的問題……
可她這個做弟妹的,斷然沒有說這種話的立場。看著紀海乾著急,她也曾隱晦的暗示過。讓紀海帶葉流風去外頭看看大夫。
可是……回回紀海看到葉流風那張臉,就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做男人的都不急,從來都不提起這件事情,她來提。算什麽?
是以,這看似無關輕重的打趣之話,卻平白戳中了兩個人的心窩子。
這種氣氛的轉變,葉流風木著一張臉坐在那裡,不知道有沒有察覺的到,反正……就連蟲蟲都察覺到了。
雖然不甚明白拾香和紀海的心思,但他還是很顯老成的搖了搖頭,那表情就好似在說:女人啊……就是敏感善變。
落銀則是笑了兩聲,不著痕跡的轉開了話題。將蟲蟲今日從私塾回來的事情拿了出來說。
“既然先生這麽說了,那咱們要不要將他送到書院裡去?”月娘聽了這個消息,既喜又憂。
喜的是。兒子這麽聰明有出息,憂的是他今年連十歲都不到,就送去書院是不是太早了……
那裡頭,只怕再年幼的也得十二歲朝上了,多是些打算求取功名的少年人。
蟲蟲知道這事他自己拿不了主意,便一邊嚼著肖肖遞來的雲片糕。一邊望向落銀。
落銀未來得及開口,一直沉默不語跟空氣一般存在的二叔說話了。
“城中最有名氣的不過就是雲英書院和景華書院了。”
他常年在外頭跑來跑去。茶鋪選址什麽的一應都被他包攬了下來,對京城中的大概可謂早已了如指掌。
落銀卻是不同了,她主要是茶莊和茶鋪之間跑,別的不怎麽了解,就比如葉流風說的這兩家書院,她也僅僅是聽著耳熟罷了。
可葉流風既說了,便不會錯,她剛想開口詳細的問上兩句,卻聽蟲蟲酸酸地說道:“雲英書院是有些名氣,可裡頭的先生太迂腐了,教的也都是些陳腔爛詞……”
噗!
落銀覺得如果她現在正吃茶,一準兒是要噴出來的。
太迂腐,陳腔爛詞……!
月娘詫異地看著蟲蟲,而後責備道:“怎麽能這樣說先生?書院裡教的,不外乎都是一樣的四書五經?”
蟲蟲卻只是撇撇嘴,拒不認錯。
落銀卻笑了。
這是好事……這樣她就放心了,看來蟲蟲沒有做迂腐的書呆子的打算。
“那景華書院呢?”葉流風面上不著痕跡的問道。
“二哥……”月娘不解的看向葉流風,選書院這麽大的事情,怎麽能全聽一個九歲孩子的意見呢?
卻見小兒子又搖頭了,眉間似還有些不屑。
“我們私塾裡好些年長的,讀完了五年,便被送入景華書院的,所以我也曾跟著去過一趟瞧了瞧。”蟲蟲一提起這種事情來,便立即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一本正經的道:“我覺著他們書院的風氣固然是好,可就是太好了些……”
“風氣好,有什麽不好。”葉流風又波瀾不驚的問。
肖肖卻笑開了,心道小少爺這不是自相矛盾嗎,一邊說好,一邊卻又說不好。
蟲蟲看了看落銀,又看了看葉流風和月娘,最後說道:“我覺著沒有什麽競爭性,他們多安於現狀,裡面的風氣雖正,但太閑散了些……”
聽他分析的頭頭是道,落銀唇邊笑意愈深。
“這麽說你是看不上這兩家最好的書院了。”葉流風淡淡地做出總結。
“倒不是看不上……”蟲蟲撓撓頭,怎麽說呢,猶豫了好大會兒,皺著張包子臉,卻是道:“那就是看不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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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精病小劇場:話說到【蟲蟲是聰明的, 看了這信自然是明白了過來,當即也就不再哭了,破涕為笑。】
【笑了笑,臉色卻又苦了下來。】
【“那,姐姐……我日後要去哪兒上課?”】
【落銀想了想,想開口,卻又咽了回去,隻道:“你就先在家玩幾日,也好避一避暑氣,此事我會同娘商議商議。”】
【蟲蟲眨了眨眼睛,而後有些不確定地看著落銀,文縐縐地說道:“志不強者智不達,言不信者行不果……”】
【“嘿!”落銀一豎眉,佯怒喝道:“智不達行不果?這話你是跟誰學來的!”】
【“啊,就是那個才高八鬥,力大如牛,專在城南給人寫信算命為生的小非姑娘教我的……!”】
【落銀深吸一口氣,而後將臉轉了過來,忍怒道:“作者菌,我們談談——你有事沒事犯蛇精病,到底有沒有職業操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