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走進屋內,果然見身著中衣的落銀披著半濕的頭髮,正坐在梳妝鏡前。
“二娘你們來了。”頂著一張清爽怡人的素面,落銀回頭對月娘幾人笑著。
紀海驚奇的“喲”了一聲,而後走到落銀身邊,打趣她道:“我本來還擔心你今個兒會不會連門也出不了呢,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落銀想到昨天自己的狀態,乾笑了兩聲。
昨天是她太緊張了,站著走著坐著都能出錯。
但一覺醒過來,便覺得這種緊張感消失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加倍的謹慎,唯恐出什麽岔子,這不,早早的便起牀準備了。
“夫人要給小姐開臉嗎,奴婢去端熱水過來!”阿若咧嘴笑著問道,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
月娘點頭,來到落銀背後,接過落銀手裡的毛巾,親自為女兒絞著半濕的頭髮,臉上笑意柔和欣慰。
二十年了啊……
從她初至白頭山上,那個嚶嚶哭泣孱弱無比的嬰孩,再到癡癡傻傻的女童,再後來,慢慢好起來,變得乖順伶俐,甚至好多事都能替她這個做娘親的拿主意,從青國來到夏國這個陌生之地,一手將葉記的名號打響,短短幾年的光景,便成為了大夏朝無人不知的奇女子。
再到現在,就要嫁給威名遠揚的睿親王。
一時間,千萬種情緒湧上了月娘的心頭。
阿若去取水的間隙,紀海低著聲音朝落銀問道:“這小丫頭既聰明又勤快,還生的一副好相貌……你果真要帶她去王府嗎?”
落銀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地失笑了一聲,“這有什麽。”
“你啊你,該長心眼的地方總是不夠用……”紀海埋怨道:“本來帶了好多小姑娘讓你挑,帶幾個去睿王府也是個助力,可你不願意也罷了,還挑了最好看的一個!”
“沒有必要,我一沒有婆母二沒有妯娌的……帶那麽多人過去,反倒只會添麻煩。”落銀笑著說,“至於阿若,我看中的就是她的勤快機敏,帶過去不給我惹禍便足夠了——”
“萬一真惹出什麽禍出來,有你後悔的!”紀海意有所指。
紀海這一本正經的口氣,讓落銀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
“好了好了,銀兒心裡頭肯定是有數兒的。再者說了,易城同旁人不一樣……你就別瞎操心了。”月娘慈愛的看著女兒倒映在鏡中的笑顏。
拾香也點著頭道:“睿王爺肯定同旁人不一樣!”
紀海被堵了個死,面上不再說話,心裡卻在嘀咕著,一樣不一樣,還得日後過起日子才能瞧得出來。
“夫人,水來了!”阿若疾步走進來,將水放在一旁的盆架上,又將早早備好的棉線繩等物端了過來。
女子出嫁前開臉,這是時下必不可少的規矩。
隨著月娘的動作,落銀疼的齜牙咧嘴。
“快,師傅快敷一敷……”見落銀一張臉變得紅彤彤的,拾香連忙捧了溫熱的帕子給落銀。
落銀接過來蓋在臉上,倚在椅背上深吸著氣。
接下來,描妝綰發,穿衣打扮,幾人圍著落銀好一陣忙活。
待一切就緒之後,外頭的天色不知何時已經隱隱現出了亮色。
正東方青灰色的雲層後,第一縷晨光乍現而出。
“小姐可真好看……”阿若望著盛裝打扮過的落銀,
有些癡癡地道。 落銀卻有些不確定,站起身來前後讓拾香給自己檢查了一遍,“有沒有不妥之處?”
拾香笑著搖頭:“怎會有什麽不妥之處,師傅是我見過最好看的新娘子了!”
“歸根結底,還是我跟弟妹的手藝好。”紀海滿意的看著落銀,開著玩笑道。
“好了別耍貧嘴了,銀兒快將這個給吃了,待會兒喜娘就該來了——”月娘端著一小碗桂圓百合蓮子粥走了進來。
這是樂寧嫁女兒的一項規矩。
新娘子自然是不能多吃的,落銀就象征性的嘗了兩口。
剛放下調羹,就聽到了陣陣炮竹聲,隱約還有熱鬧的迎親仗隊敲鑼打鼓的聲音。
“來了!”紀海即刻一喜,推著月娘往外走,“快去大廳跟三弟等著銀兒過去!”
新娘子拜別父母的時候,要在廳堂裡行大禮的。
“好好好,我……我就先過去了!”月娘拍了拍落銀的手,便急匆匆的離去了,邊走還邊理了理衣裳和發鬢,那背影,叫一個著急忙慌的,看得拾香和阿若直發笑。
“姐姐,姐夫來了!”
蟲蟲的聲音在院內傳來。
“什麽?”屋裡幾人都是一愣。
“定是他說錯了。”紀海笑道:“哪裡有親王自個兒動身來迎親的道理!”
夏國王親貴族間規矩分明。
像幾大國公府和侯府裡辦喜事,男方是不必動身來女方家接親的,只需在府裡等著踢轎門便夠了。
國公府和侯府裡的公子們且如此,親王府的主子更不必說了。
除非迎娶的是皇家的公主郡主,方有例外。
蟲蟲已經一溜煙跑了進來,一身磚紅色錦緞對襟長袍的他顯得分外喜慶,眼角眉梢裡都是笑。
“方才你說誰來了?”紀海跟他印證道。
“姐夫啊,姐夫來了!”蟲蟲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落銀忙撫了撫他的背。
“你是說睿王府的人來了,還是睿王爺他親自來了?”紀海睜大眼睛問。
“姐夫親自過來了,騎馬過來的,好多侍衛跟著……可威風了!”蟲蟲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一番話下來讓紀海膛目結舌。
這小子……可真是拿規矩當兒戲啊!
她扭臉看向落銀,發覺她也同樣一臉怔愣。
顯然同樣是不知情的。
“王爺這是看重師傅……”拾香由衷的笑著,心裡越來越放心師傅嫁去睿王府了。
“幸得府裡沒個長輩,不然肯定得數落你們不懂規矩胡鬧了……”紀海既無奈又慶幸。
落銀不知道說什麽才好,自打定親以來榮寅帶給她的種種厚待和重視,在內心堆砌起來的感動,又多添了一層。
“睿王爺對小姐可真好!小姐這些年果真是沒白等呢!”阿若豔羨的撫掌,她雖然才來葉家沒多久,但對於睿郡王和葉家姑娘的事情,也沒少耳聞。
落銀微微抿嘴笑了。
片刻,喜娘便甩著香噴噴的帕子過來請人了。
一進門,張口便是一大串的吉利話。
紀海笑吟吟的將一早封好的喜錢遞到她手中,客氣地道:“那就借您吉言了。”
喜娘悄悄地封著銀子的紅紙揉開了一角,眼睛頓時亮的驚人!
本以為是一錠分量十足的銀裸子,豈料那露出的一角,竟是金光閃閃的顏色……
她做喜娘這行這麽久,女方家背景多雄厚的她都見過,可出手就是這麽一大錠金元寶的,還是頭一回啊……
早就聽說葉家有錢的很,可沒想到出手竟是如此的闊綽!
喜娘心底樂不可支,擦脂抹粉的臉上更是生生笑出了一朵花兒來,嘴上的話也跟著越發的好聽了起來,同時不由地朝新娘子看去,方才進門誇讚的那都是例行的話,倒真沒細看,而此刻定睛一看,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眼前,狠狠被驚豔了一把。
愣是好大會兒,才回過神來。
“咱們睿王爺可真是有福氣啊……!”喜娘隻覺得千萬句讚美的話似乎都用不上了,用在這位身上隻顯得俗氣。
“那可不是!”阿若理直氣壯的回道。
這些日子呆在落銀身邊的她, 儼然已經要成為落銀的腦殘粉了……認為全天下的女子,也比不得她的主子一半好,言行時常令落銀大跌眼鏡。
這不,又來了……
紀海瞥了她一眼,岔開話題道:“好了,別耽擱了——”
喜娘這才算是從新娘子驚為天人的容貌中徹底的清醒過來,遂笑著催促道:“那快蓋上蓋頭,去拜別令尊令堂吧?王爺可是在外頭等著呢!”
拾香即刻捧來了綴著流蘇的四角大紅喜帕。
落銀頓時就覺眼前一暗,全世界只剩下了豔麗的紅。
被喜娘和阿若一左一右的攙扶和指引下,她出了院子,來到了正廳拜別葉六郎和月娘。
落銀跪在軟蒲之上,對著葉六郎和月娘的方向叩著頭。
廳堂裡忽然寂靜無比,只聽得到外面隱隱傳進來的吹打樂聲。
落銀雖然隔著蓋頭,但也能感受到座上二人此刻是拿怎樣的眼神看著她……
鼻子裡開始湧現了濃濃的酸澀感,“女兒謝爹娘養育之恩。”落銀叩完最後一個頭,忽然聽得一聲啜泣聲。
“娘,您別哭了……”蟲蟲低低的勸道。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這是葉六郎的聲音,雖然竭力掩蓋,但還是不能發現其中的沙啞,“快起來吧,跟喜娘去吧,別誤了吉時!”
落銀強忍住在眼眶裡打轉的淚花,被喜娘攙扶著站了起來。
她本還想跟葉六郎說幾句話,卻聽葉六郎跟新入府的管家交待著嫁妝的運送事宜,顯然不打算留給她開口的機會。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