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尋常的凡夫俗子尚且不會沒事就咳嗽,尤其更不會在這種緊張而極其新奇的環境之中咳嗽,更不用說一名強大的修行者。
鄭普觀之前的數次咳嗽,都是在和王離等人的戰鬥之中,而且都是受了創傷,此次也不例外。
他此時的肉身已經血肉豐盈,尤其是面目已經宛如新生,肌膚甚至和嬰兒一般白皙,但伴隨著他的咳嗽,他的臉上驟然出現了幾道皺紋。
一口猩紅的鮮血便從他的嘴角流淌出來。
「我知道你為什麼不阻攔我了。」
鄭普觀沒有去管從嘴角流淌出來的鮮血,他轉頭看向王離,沒有什麼憤怒,只是平靜的敘述般說道:「你遠比我想像的要狡詐。」
王離道:「為什麼這麼說?」
鄭普觀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王離這個問題。
他的目光再次匯聚在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巨腦之上,此時即便他沒有嘗試去接觸對方的精神波動,但是那種漠然的氣機,卻依舊讓他很難受。
這些巨腦的確不是死物,從生命的方向來判斷,這些巨腦就像是捨棄了肉身,用更強大的方式發揮自己大腦能力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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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生命艙可以比肉體更好的保護這些大腦,可以給它們更長久的生命。
既然如此,那這些大腦在他的眼中和感知之中自然不是怪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面對人,潛意識裏自然是和正常人溝通一樣溝通。
然而方才他和這些精神波動溝通的剎那,他就像是進入了一個活死人的世界。
一種無比漠然和死氣沉沉,但又極其的忙碌的錯亂,瞬間讓他的精神力遭受反噬,甚至讓他的身體調節都出了問題。
這些大腦活著,但它們都並非常人般在思索,在學習和應付眼前的局面。
它們只是無比漠然的在接收和處理著某些信息。
或者說它們大部分的力量,都在重複著記憶,在拚命的記憶和儲存著某些信息。
這種感覺,就像是他進入了一個巨大的墳墓,墳墓裡都是活人,但這些活人卻只是在不停的重複背誦著一些課文。除此之外,他們無視外界一切的東西,沒有感情,沒有變化,比存儲器和機器還純粹。
「你接觸過這些東西。」鄭普觀輕輕的咳嗽著,他調勻了氣機,然後看著王離,道:「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你的確沒有說謊,你是沒有進入過這片空域,更不可能打開天神宮,但是你應該接觸過它們,甚至你已經可以利用它們的讀取。它們是無比漠然,隻執行某個命令的生命,所以你才特意在外面問我急不急,故意問了我那麼多問題。你說那麼多,只是想引導我,讓我覺得我隻認為一件事有意義,那就是和它們很類似。」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看著王離,想看王離到底什麼反應。
王離卻只是眉梢微挑,道:「然後呢?」
鄭普觀道:「如果是在和你們交手之前,我接觸到這種東西,應該根本不會受傷。」
王離瞪大了眼睛,「為什麼你會這麼覺得?」
「……!」異雷山的所有修士一看王離這副樣子,就頓時明白王離肯定有鬼,因為王離浮誇的演技又開始了。
「之前的我,應該不會因為這種漠然就導致這麼難受,導致我遭受反噬。」鄭普觀卻像是洞穿一切般直接忽略了他的浮誇演技,平靜的說道:「我之所以會遭受反噬,只是因為我有了不該有的劇烈情緒。」
王離看著鄭普觀的神色,就頓時覺得自己的浮誇演技沒什麼用處,頓時有些鬱悶,道:「那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你覺得我不像是個正常人,就想讓我體會和擁有正常人的情緒。」鄭普觀認真道:「你這應該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是因為我們將何靈秀和魏黛眉他們從你身邊帶走,並改變了她們的情緒和想法,所以你也想反過來將我同化。」
「同化你,怎麼同化?」王離道:「我有這麼厲害麽?」
「有。」鄭普觀看著他,不管王離的演技如何,他絲毫沒有受影響,他只是平靜的說道:「我在長生觀和何靈秀對話時,我就想不明白我為何會控制不住我的好勝,會有諸多不該有的情緒,我原先以為是天神宮的執念引起,但我現在明白,真正感染我的,是你和呂神靚,包括無數人的情緒。你覺得我不像是人世間的正常人,你便覺得人間是個大染缸,你要將我丟進人間的百轉千劫,讓人間氣息感染我。」
王離嘆了口氣。
他似乎徹底服氣了一般,道:「那你現在覺得我是怎麼做到的?」
「你應該是依靠它。」鄭普觀看著巨鯤身上那株大千妙樹,目光之中甚至出現了尊敬的神色,「它是獨特的暗物質,它無處不在,所以連長生觀的道域也無法阻止它的到來,而即便它到了長生觀,哪怕穿過了我的軀體,我也根本意識不到它的到來。」
王離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示意鄭普觀繼續。
鄭普觀繼續說道:「你乘著我和呂神靚戰鬥,乘著我學了她的劍意,我捲動整個天下的氣機時,你讓她的情緒和劍意感染我。並以此為引,讓大千妙樹將無數人的一生,無數人在這一生之中產生的情緒導入我的精神世界。所以我雖不在意人間,雖然不想和天道網絡一樣關注世間,雖然從我誕生之時開始,我就已經註定忽略人世間,但你卻偏偏將世間的無數事無數悲歡離合一股腦的打包給了我。」
王離鼓起掌來。
他這次並不是浮誇。
他真的是覺得鄭普觀厲害。
鄭普觀的厲害甚至可以說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鄭普觀看著他,卻是也出現了敬佩的神色,「所以我在長生觀的道域庇佑之中和你們戰鬥,我傷重差點直接死去,並不是因為我在戰鬥之中及時抽身,及時脫離北冥洲,也並不是因為她的劍罡和劍意太過強大。」
說完這幾句,他深吸了一口氣,又像是特意重複,又像是總結般,加重語氣說道:「不是因為劍意太強,而是因為隨著劍意一道而來,打包給我的東西太多,太強。我以為那是劍意的精神,卻是直到此時,才徹底領悟這是你的手段。一個人的情緒無法影響我,你就用無數人,無數代人的生死和悲歡離合來影響我。你確定那有用,因為你經歷過,你知道。」
王離忍不住親口說出了心中所想,「你真的很厲害,比我想像的厲害。」
鄭普觀則有些悲傷,道:「那還是你更厲害,無形之中,我的確著了你的道。所以哪怕你不阻止我,哪怕是和你聯手去打開天神宮,都遠比我想像的還要危險,因為有可能在這樣的過程之中,我就變成了陌生的我。」
王離看著他,忍不住笑了笑,然後認真道:「那可能也不是壞事?」
「不。」鄭普觀搖了搖頭,他足足看了王離有數個呼吸的時間,然後才道:「我現在明白了製造我的意義,能夠打敗天道網絡的,那就只有另外一個天道網絡一樣的東西,但關鍵在於,一山不容二虎,如果我被你擊敗,或者說被你變成同樣的東西,那我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王離皺了皺眉頭,道:「為了不同而一定要不同?」
鄭普觀道:「不,如果一開始我就是限於設定,如果這樣的設定真的被徹底打破,那麼迎接我的肯定是悲慘的結果。所以我現在所能做的,還是一定要忠誠於最主線的設定,一定要設法打開天神宮,破解天神宮的奧秘。或許這對於我而言,算是求生。或許打開天神宮之後,若是天神宮存在著任何人都到達不到的高度,那或許我們的人生,也會有徹底的不同。」
「不在人間的人生?」王離忍不住想要說這句話。
但是看著眼中已經全是悲哀神色的鄭普觀,他知道說了也沒有什麼用處,所以他只是忍不住嘆息了一聲,不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