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普觀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想殺人。
他想要通過殺戮來緩解此時的困境。
然而他現在殺人,卻並不像之前那麼容易。
他的耳廓之中傳來了無數的聲音。
有無數人在敲擊著鎧甲,敲著鑼,敲著鍋碗瓢盆,敲著一切可以發出響亮和嘈雜聲音的東西。
這聲音就像是在竹林裡趕麻雀。
鄭普觀不是麻雀,但這樣的聲音衝擊著他的腦海,卻讓他更加清醒的意識到一點。
這個世界的人也不知道會用多少種手段來對付他,但他們卻會用上所有可以用的手段。
而這些之前看起來如同兒戲一般的手段,現在對他卻是充滿威脅。
他現在看不見。
這些嘈雜無比的聲音,掩蓋住了那些帶著真正殺意的聲音。
噗的一聲輕響。
一根箭矢釘在了他的胸口。
冰冷的箭簇刺入他的血肉之中,並沒有給他帶來很強烈的痛楚,但給他心神造成的衝擊,卻是極為的強大。
這是他迄今為止真正漏過的第一箭。
他有足夠的時間來應付這樣的一箭,畢竟這種箭速對於他的肉身反應而言十分緩慢,但此時渾身的痛楚,那種盤旋在他腦海之中揮之不去的驚恐,以及充斥於耳的嘈雜聲音,卻讓他沒有能夠抓住這一箭。
他的胸口只有些許的脹痛。
畢竟這根箭矢根本無法刺穿他的血肉,入肉很淺,然而對於他心神的衝擊,卻使得他雙腿的肌肉都有些不受控制的抽搐起來。
他身體如同被電到的老鼠一樣,幾乎不受他自己控制的蹦了出去。
嗤嗤嗤……
箭雨落了下來。
很多箭矢依舊無法追趕他的速度,但大量墜落的箭矢之中,也依舊有數支追上了他的身體。
他的背上發出了數聲輕響。
這數支箭矢斜斜的掛在了他的背上,然後隨著他的狂奔和跳躍,從他的背上震脫下來。
十數聲淒厲的軍令聲同時響起。
雖然只是中了數箭,而且中箭的鄭普觀依舊如同勢不可擋的洪荒巨獸一般狂奔,沿途所有東西似乎都會被他摧毀,但只是這數箭,已經讓這些將領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從胸腔之中壓抑著的氣息化為淒厲的聲音甚至壓過了數十名箭師的控弦聲。
大唐軍方在這段時間裏,能夠調集到的最好的箭師直到此時來拉開了他們的弓弦。
他們的身前有許多半蹲著的民眾,在拚命的敲擊著手中的鍋碗瓢盆,以遮掩激發箭矢時發出的聲音。
而在此之前,這些箭師還未發一箭。
他們身上沒有箭囊。
他們平時根本不容許任何人觸碰的珍貴羽箭此時都在身旁的一些普通軍士手中。
此時他們的這些羽箭的箭矢上已經均勻的塗抹上了一層黃色的藥膏。
這些藥膏並不是毒藥。
在他們被安置在這一帶之前,在軍中一些將領的設想之中,只要是射出的箭矢,能夠塗抹劇毒就一定要塗抹劇毒。
然而即便在這種時刻,軍方擁有很多特權,但和之前任何朝代一樣,毒藥,尤其是只要一丁點就能夠讓普通人致命的毒藥,卻遭受著嚴格的管控,在這一帶的坊市根本無法尋覓到。
這一帶的坊市之中,卻有幾個很重要的醫館。
這些醫館之中,尤其有兩個醫館是給軍方提供金瘡葯和治療血肉潰瘍和膿瘡的特效藥。
在一名醫師的建議之下,兩個醫館裡一種積壓許久的黃色藥膏被送了過來,然後迅速的塗抹在了這些箭師的羽箭上。
這種藥膏叫做五麻清血散。
它的最主要作用,就是鎮痛和快速活血。
事實上若是以呂神靚的見知來形容,那這種藥膏便是一種很強的古代抗凝血劑和麻藥。
這種藥膏之前算是軍方的特供品,是大唐軍方之前和南方邊境一個部落交戰時所需。
那個部落擅長在山林之中遊擊作戰,而且最為擅長的是攀爬樹木然後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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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弓箭射程並不遠,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給大唐軍方造成了驚人的陣亡。
他們的箭矢上會塗抹一種劇毒的樹汁,這種樹汁只要進入血液,其中的劇毒不僅會給中箭者帶來劇烈的痛楚,讓其迅速的喪失行動力,而且在接下來的數十個呼吸時間裏,就會讓中箭者渾身的血液凝結,讓鮮血無法在血脈之中流動。
所以只要被這種箭矢射中,哪怕只是擦破了一些皮,也依舊會暴斃。
但大唐畢竟是此時世上最強大的帝國,軍方在遭受了巨大的損失之後,便很快研製出了這種劇毒的解藥,就是這種五麻清血散。
這種藥膏可以鎮痛,不讓軍士因為極度的痛苦而直接死去,而且可以防止渾身的鮮血凝凍。
但在擊潰了南方邊境這個野蠻部落的威脅之後,這種藥膏卻漸漸失去了作用。
因為此時大唐軍方最大的威脅,來自於北方的遊牧部落。
這些遊牧部落在和大唐常年的邊貿之中學習到了大唐的先進技術,他們有足夠的鋼鐵,而且他們在北方也建立了巨大的城池,甚至建立了自己的重鎧軍!
他們的戰鬥方式此時和唐軍極為接近,放棄了這種小打小鬧的方式,他們的強大軍械能夠給軍士的肉身帶來極大的創口,這種藥物雖然能夠鎮痛,但帶來的活血效果,卻根本不能止血,但凡身上有較大的創口,便根本不能使用這種藥膏。
在這名藥師提出來之前,大唐的軍方那些軍師,根本沒有任何人想得到用這種祛毒鎮痛的藥膏來對付鄭普觀。
這些擁有極高智慧的人物,在聽取這名藥師的意見之後,便都醒覺過來,只要能夠給鄭普觀不斷造成創傷,只要他們的手段能夠在鄭普觀的身上源源不斷的留下流血的傷口,那這種藥膏對於鄭普觀而言,便會是深沉黑夜之中的噩夢!
而在那些淒厲的軍令聲響起的剎那,這些之前在各種大戰之中都能鎮定自若的軍師們,他們的身體也已經抑製不住的顫抖起來。
他們看到那些斜掛在鄭普觀身上的箭矢掉落的剎那,鄭普觀的背上一縷縷的鮮血,就像是黑布上的紅色染料一樣奪目。
在無數嘈雜的敲擊聲中,這些箭師的身體也有些微微的顫抖,但是他們的雙手,卻是比平時更為穩定。
在弓弦的不斷輕震之中,一支支箭矢如同復仇的幽魂朝著鄭普觀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