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華殿是個冷宮,位於內廷的西北角,偏遠冷落,荒蕪破敗。坐西朝東的屋子年久失修,待得日頭落入西山便昏暗下來,尤其這等陰雨連綿的天氣,沒過酉時就得點上蠟燭取亮,屋裡卻還是昏暗潮濕得很。
賀琳琅坐在窗邊的小案旁,將錦盒裡的兩本書拿出來,湊近燭火細看。因連日陰雨,屋裡又氣悶潮濕,書頁上已生了許多霉點。
她拿著娟帕細心擦拭,破敗的殿門卻吱呀作響,打斷了外面連綿的細雨聲。
微微抬了抬眼瞼,看到一角明黃的衣袍。琳琅厭惡的低下頭不願看他,那人的聲音卻是避不開的,“徐朗昨晚強闖宮禁,已被朕下令處死,徐家剩下的人也都入了奴籍。”
琳琅穩坐不動,緊緊咬著牙關。
“說起來真是好笑,敗軍之將,居然還妄想帶你出宮。”皇帝的聲音中盡是冷嘲,“還有你那位大哥,說是死在了流放途中。”
窗邊的女子依舊垂頭不語,然而帕子卻已被緊緊捏做一團,只聽皇帝續道:“對了,你父親受不住刑,也在獄裡自盡了。”
這消息如同炸雷轟響,賀琳琅身子巨震,終於忍不住抬頭罵道:“朱成鈺,你這個禽獸!”她整個人都在顫抖,強自抑住眼中淚花,目中怒火燃燒,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可積年病弱,哪裡真有力道去與他廝打,縱然恨也是有心無力。
皇帝竟然笑了:“長氣性了啊,目無君上大逆不道。”
“賀家已經被你害得家破人亡,徐家也是一敗塗地,你還要怎樣?”琳琅霍的站起身,手中書本沒拿穩,“啪”的一聲掉落在地。
“你那位表哥,秦懷玉,朕打算把他流放到南疆。”
這是要株連麽!琳琅抓起旁邊盛著冷茶的木杯朝他摔過去,“禽獸!是不是賀瑾瑜的主意!”
“狡兔死走狗烹,他早該想到。”皇帝得意笑了笑,輕巧的避開茶杯,已是轉身往外走,“等著吧,朕會經常送來消息。”門扇砰的關上,屋裡乍然安靜下來,窗外的雨點卻愈發急密,敲得窗紙劈啪作響,似要將其穿透。
琳琅渾身顫抖不止,指節已然泛白。
朱成鈺,賀瑾瑜,這兩個禽獸!她狠狠的將旁邊的食盒打翻在地。
一個是她的夫君,一個是她的堂姐,卻都是人面獸心、忘恩負義的混帳!然而如今奸人得志,她縱使再恨也無力對抗。怪隻怪她當初瞎了眼,竟然信了朱成鈺的花言巧語,嫁入朱家,然後眼睜睜看著朱家借著她外祖的勢力氣候漸成,攻入京城,將保皇的徐家擊潰,而後廢帝自立。
徐家和賀家都是保皇一派,自然與朱家水火不容,朱成鈺登基後便開始斬盡殺絕,而後不時將消息帶給她這個廢妃,仿佛折辱她能叫他高興一般。
更加可惡的是賀瑾瑜,眼瞅著家族眾人被朱成鈺逼死,她卻入宮封了貴人,夥同新帝一同迫害舊黨,冷血之至!
琳琅隻覺胸中堵塞,自小纏身的寒疾發作起來,她瑟縮在地,意識漸漸模糊。
依稀是那年江南煙雨,朱成鈺長身玉立甜言蜜語,輕易捕獲她的芳心。那時以為是覓得佳婿,誰知他是貪圖她外祖家的勢力,狼子野心?
而今再想,悔之晚矣!
屋外雨聲驟疾,琳琅的身體愈來愈冷,慢慢將她的肺腑凍僵,直至無法呼吸。
朦朧中聽到鳥雀的啼鳴,細碎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似乎有人竊取私語,“姑娘還睡著沒醒,要不要進去叫她?”
“再等等,昨兒玩得累了,橫豎今早不必往老夫人那裡問安,晚點再請姑娘起來吧……”外面的聲音隨著腳步聲變低消失,琳琅記憶深處的某些東西卻突兀的湧起,她霍然驚醒。
嫩綠底色的雲錦撒花帳頂,若有若無的玉華香味,低垂的軟帳縫隙裡有些微光亮漏進來,投在裡面的一隻繡雀上,鮮亮明快。
琳琅想揉揉眼,卻發現原先消瘦的手臂忽然變得白嫩光滑。攤開手,胖乎乎的手掌,拇指上還有包扎傷處的綾羅。
怎麽回事!她猛然坐起身掀起軟帳,有些頭暈。外面丫鬟聽見動靜,連忙趕進來掀起珠簾問候,“姑娘醒了?奴婢這就伺候你穿衣麽?”
這張臉琳琅認得,是她幼時的貼身丫鬟錦屏。她點了點頭,錦屏便手腳伶俐的幫她穿起衣衫。
琳琅呆怔著任由錦屏伺候,錦屏的話她半個字都沒聽進去,目光掃過屋裡的陳設,她的心裡震驚到無以複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