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湘帶著琳琅一路走街串巷,竟是直往皇城腳下的丹棱街去了。不過到得街口,徐湘卻撥馬左轉,進了一處深巷。這裡是皇城腳下,寸土寸金,雖是個不起眼的逼仄小巷,內裡住著的卻非富即貴。
小巷幽深狹窄,兩側都是兩三層的閣樓聳立,青石板的縫隙間偶爾有綠意探出,最中間的部分已被踩得光滑順溜,可見年頭之深。到得一處小小的朱門前,徐湘將馬拴在旁邊,輕輕叩門。
來開門的是個垂髫小童,卻一眼就認出了徐湘,招呼道:“徐姑娘來啦!”看了後面的琳琅一眼,微微笑道:“這位就是賀姑娘了?”
乍然被人猜出身份,倒叫琳琅意外,便偏頭問徐湘,“這是什麽地方?”徐湘笑著不答,拉著琳琅的手走進去,小小的一方影壁之後是個六丈見方的院落,迎面一座小小的閣樓,樓前種著兩棵老槐樹,院子北邊的角落裡留了一扇小門,其他地方擺滿了石頭。
琳琅雖然不玩石頭,但愛硯之人,對這些石料多少也會有點了解。粗略看過去,這院子裡堆著的可都不普通,多是名硯所用的材料,有些石料經過打磨,有些則是天然長成的奇姿異態,或大或小,擺了滿院。
那小童招呼兩人進來後就去擺弄那些石頭了,徐湘拉著琳琅進了北邊的小門。角門後面是個小院兒,一跨近門去,迎面就是一方高架,上面擺滿了各色各樣的硯台,不過大多取其姿態,材質平平。畢竟這裡風吹雨淋,沒人會將名硯這樣丟著。
架旁邊是一樹老梅,目光轉過去,就見徐朗坐在一方石凳上,正跟一位老者擺弄石頭。
那老者聚精會神,只有徐朗聽到她們的腳步聲時轉過身來,招手叫琳琅走上前去。他面前的石桌上擺著個古樸無華的木盒,沒上漆也沒任何雕飾,但琳琅已能猜得裡面是什麽東西——果然,一方水滴形狀的硯台就端端正正的擺在裡面!
“這……是濤石做的嗎?”琳琅喜出望外,自徐朗手中接過那方硯台來。其外形如同水滴,渾圓流暢,纖秀可愛,果然跟傳聞一樣,細密晶瑩、石紋如絲,如同雲濤滾滾。微微透著古綠的硯身樸如青銅,以指扣之,有金玉之聲。
琳琅愛不釋手,翻來覆去的看了會兒,臉上不由微紅——硯台的地上有一道天然的裂痕,經過打磨之後已變得細膩溫潤,古綠之內,依稀可見一抹鴿子紅,看起來倒像是藏著玉。那道裂縫如同細水流過,不顯突兀,反增意趣,裂縫左側刻了連理枝的花紋,右側則是比翼鳥。
連理枝和比翼鳥並不少見,往賣繡活鋪子裡去一趟,能找見不少,但出現在硯台上,琳琅卻還是頭一次看見。流暢細膩的線條在硯底流過,鶼鰈比翼齊飛,少了繡活裡的纏綿秀致和栩栩如生,卻多了幾分古樸雋永的味道,一眼瞧過去,便能叫人想起古老歌謠裡樸實雋永的愛情故事。
偷偷瞧了徐朗一眼,那頭也正看著她,四目相處,他微微一笑,眼中情意毫不掩藏。
心裡砰然一動,不知怎麽的就挪不開眼。他的眼睛像是深潭、像是湖泊,不像朱成鈺那樣張揚熱烈,卻別有幽深執迷的味道,引人深陷。
他倆旁若無人的對視,倒叫徐湘頭一次產生了一種類似於尷尬的情緒。
她清了清喉嚨,不好意思去打攪這對即將成婚的人,隻好跟那老者攀談,“洪師傅的手藝當真高超,什麽時候也幫我做一方硯台罷?”
“徐姑娘要是喜歡,老夫明天就選好石頭給你做。”洪師傅扶著旁邊的樹枝站起來,“這裡頭放著不少,徐姑娘來瞧瞧有沒有中意的?”徐湘見他比自己識趣多了,當即跟著走進了藏著好石頭的小屋。
這邊琳琅也為方才那一瞬的忘情覺得尷尬,硯台依舊捧在手裡舍不得放下,卻是由衷的道:“多謝徐二哥費心。”
“你喜歡就好。”徐朗身下的石凳不低,他坐著的時候,目光正對著琳琅的嘴唇。春光裡已經有了明媚溫柔的味道,明豔的小姑娘就站在跟前,眼底裡都投著笑意,明亮的陽光鋪在她的臉上,她細膩的臉蛋不見半點瑕疵,倒是睫毛投了點暗影下來,隨著她眨眼躍動。
心裡一陣顫巍巍的酥麻,他伸手攬著她的腰靠過來,忍不住抬頭親她的眼睛。
他的小姑娘,他將來的小嬌妻,總是這樣輕易的闖進心裡。哪怕受盡了塞北苦寒風沙的磨礪,堅韌強悍早已滲透進心性脾氣,瞧見她的時候卻總會有個角落瞬時融化、變暖,仿佛置身在山溫水軟的江南,有悅耳的鳥雀啼鳴、溫柔的柳枝婆娑、柔潤的春水搖曳,帶得那沙漠荒月都有了幾分溫柔繾綣的味道。
“琳琅。”他喃喃,帶著薄繭的手掌碰著她的臉蛋,低聲道:“這是我送給你的聘禮,好嗎?”
他的聲音是少有的柔和,男子的氣息卻撲面而來將她卷在其中,溫熱堅實的胸膛俯身壓過來,他的面容背著光,輪廓卻格外分明,叫她瞬時沉溺。
以前看話本,故事裡的男女定情時會有山盟海誓、甜言蜜語,或是指著空中明月為媒,或是指著滿山爛漫的桃花為媒,或是立於秀麗的山巔,以江山為聘。那時她也曾想過,最美好的表白莫過於此吧,月光、桃花,甚或江山,那是怎樣旖旎動人的場景。
而在此時,再普通不過的小院子,初生的春光、橫斜的老梅,他說以一方硯台為聘,卻輕易觸動她的心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