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琅上一次去陽關的時候,陽關只剩下幾座孤零零的烽燧,以及遍地的石塊。
在古董灘上幸運的人還能找到一些箭簇,古幣,石磨殘骸,以及一些失去主人的殘破酒杯。
那時候有冷風裹挾著戈壁灘上砂礫打在臉上,生疼,就像大漢時期雄兵們的怒吼,讓人只能低頭臣服。
陽光自古以來就是淒涼悲惋,寂寞荒涼的代名詞。
但是,對現在的雲琅來說,陽關還沒有積澱太多的悲傷,至於‘西出陽關無故人’這句話放在他身上也很不合適,他的兄弟霍去病,李敢還在關外與匈奴人作戰呢。
陽關北邊七十裡外就是玉門關,這兩座關隘,一南一北控制了通往西域的南北兩條道路。
自從霍去病奪下河西之後,大漢的版圖上就多了四郡兩關。
四郡為武威郡,張掖郡,酒泉郡,敦煌郡,兩關則為玉門關與陽關。
四郡如同珍珠一般散落在狹長的河西走廊上,而玉門關與陽關,就像兩隻拳頭伸向大漠深處。
通往西域北面的玉門關如今隻負責商賈進出,而南邊的陽關,則是一座徹底的軍城,負責監視大漠深處的匈奴人。
如今的陽關,水草豐茂,氣候宜人,渥窪地裡的蘆葦足足有一丈多高,如今,剛剛入秋不久,風一吹,漫天都是飄飛的蘆花。
河西四郡中,唯有敦煌郡才是真正由大漢人掌握的地域,為了防范匈奴,皇帝在三年間,向敦煌征發了不下六萬罪囚,罪官,商賈,贅婿。
這還不包括陽光校尉,玉門關校尉統禦下的八千漢軍。
雲琅的軍隊才出現在地平線上,先期抵達陽光的李陵,李勇,就率隊迎接。
與他們站在一起的是陽關校尉狐長,與玉門關校尉韓東。
“拜見衛將軍!”
當這四員大將齊齊的單膝跪倒在地大禮參拜的時候,雲琅扯下臉上的蒙面巾,面無表情的道:“起來吧,玉門關校尉韓東即刻趕回玉門,無令不得擅離職守。
以後但凡有朝中重臣來到陽關,玉門關校尉不必迎接,著為永例。”
頜下留著長須,面如重棗的玉門關校尉韓東立即應諾起身,朝眾人抱拳施禮,然後就騎上戰馬,帶著親衛就向北疾馳而去。
雲琅的大軍緩緩進城關,他自己卻跳下戰馬,踩著夯土階梯走上了城牆。
隋越瞅著遠處長滿蘆葦渥窪地感慨的道:“還以為陽光會更加荒涼,沒想到這裡居然處處綠洲,實在是出乎預料之外。”
雲琅卻歎息一聲道:“這裡的秋日來的也太早了一些。”
東方朔搖著折扇道:“塞外八月即飛雪,這一陣暖,一陣涼,正是西域的氣候啊。”
“大將軍可有音訊?”
雲琅問李陵。
李陵搖頭道:“末將極為擔心,大將軍與陽關之間的聯系已經斷絕三十一天,請將軍允準,由末將統領本部人馬進入荒漠尋找。”
雲琅搖搖頭道:“不必了。我相信大將軍一定可以回來的,命令大軍,在陽關安營扎寨,布置大將軍營地,做好萬全準備,等待大將軍歸來。“
李勇,李陵應諾一聲,就匆匆下了城牆,去為霍去病準備營盤去了。
雲琅又對東方朔,司馬遷道:“兩位也請多辛苦一下,將陽關,玉門關,敦煌新營的糧草統計出來,然後派人清點,從今後,哪怕是一粒糧食的流出,也需要我親自批準。”
“喏!”
東方朔,司馬遷兩人也抱拳領命,一個去了敦煌新營,一個去了玉門關。
“霍光,統計我們攜帶來的皮張,
立即開始製作寒衣,在大將軍歸來之前一定要準備妥當,否則,嚴懲不貸!”霍光抱拳領命匆匆的去了,監督製作裘皮寒衣的任務很重,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完成的,他覺得自己從今天起,基本上不用睡覺了。
雲琅的目光落在隋越身上,隋越很自然的躬身等待命令。
“長史的軍務就是統計陽關,玉門關人口,從中甄別匈奴奸細,務必要把玉門關,陽關兩地的匈奴奸細一網打盡。”
隋越抱拳道:“下官領命,定能將兩關裡的奸細一個不剩的找出來。”
雲琅歎口氣道:“寧殺錯,莫要放過!”
隋越冷笑道:“將軍不用囑咐,下官也會這樣做的。”
轉瞬間,城頭只剩下雲琅,蘇稚,以及劉二帶領的雲氏家將。
雲琅拍著箭垛對蘇稚道:“別的城池只需要預防一個方向的敵人,唯有陽光,玉門關需要應對兩方面的敵人,羌人愚昧,最易被人煽動,你日後就不要在羌人群中行走了。”
蘇稚撩撩垂下來的頭髮輕聲道:“這是衛將軍對禦醫丞蘇稚下的軍令嗎?”
雲琅搖搖頭道:“這是你丈夫雲琅對他的妻子蘇稚下的禁足令!”
蘇稚笑著彎腰施禮道:“妾身領命就是了,軍醫隊也需要找地方安置,妾身這就去了。”
劉二猶豫著要不要跟上去,見雲琅擺擺手,就迅速的跟上蘇稚下了城牆。
從瀚海吹來的風,把雲琅的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卻沒有離開城牆的意思。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肮髒的甲士從遠處一步一挪的走過來,單膝跪倒在雲琅身邊,哽咽著說不出話。
“我以為你會過來呢。”
“實在是無顏見君侯啊。”
“我記得曾經給你找了一個容易跟匈奴人發生戰鬥的地方,你為何還在陽關?”
“謝寧慚愧啊……信發出去了,就後悔,又寫了一封辯解的信,發出之後更後悔……”
“既然去病比我早到陽光,為何不要請求去病帶你去沙場,我不信你如今會害怕。”
“犯官,見不到大將軍,也無顏見大將軍。”
“犯錯的是你父親,不是你!”
“他傷害的卻是大將軍跟君侯。”
“這麽說,你父親給陛下上《絕命書》一事你也是知道的?”
“事先不知道,後來,家母在發配途中給我送來了一封信,這才知曉。”
雲琅從袖子裡掏出一封折的皺皺巴巴的信遞給謝寧道:“這就是你父親給陛下上的《絕命書》, 陛下在我出征之前親手交給了我,還告訴我,他沒有打開看。
現在,我把他交給你,我也沒有打開看過。”
謝寧顫巍巍的伸出手接過那封信,也不看,直接塞嘴裡,一口口的咬爛了,最後吞下了肚子。
雲琅笑了,低聲道:“你就不後悔?說不定你父親信中會告訴你是我害死了你謝氏全家。”
謝寧抬起頭也露出一絲笑意道:“我不信!”
雲琅苦笑一聲道:“你應該打開看的,你看了之後我會更加的安心,你也安心。”
謝寧搖頭道:“我太了解我父親,自從離開白登山之後,他就沒有真正的安寧過,認為陛下評功不公,區區一個關內侯並不能表彰他為國征戰二十六年的功績。
還在家中說陛下給的賞賜也太少了一些。
雖然我也認為陛下虧待了父親,卻明白,這樣直白的說出來並不是一個臣子該做的。
從那一刻起,我就刻意的在疏遠父親,父親也明白,也想給謝氏留下一枝根苗,也就刻意的疏遠我。
我以為父親會出事,沒想到他竟然會投靠太子,而且是在陛下派遣他監督太子的時候投靠太子。
如果僅僅是貪瀆一些錢財,以陛下對功臣的寬厚之心,最多罷官除爵,如何會施行那麽殘酷的刑罰?
你我都知道,陛下最痛恨的就是背叛他的人,不知為何,我父親偏偏利欲熏心,做了陛下最痛恨的事情。”
雲琅拍拍箭垛感慨的道:“我也是在知道你父親投靠太子之後,才斷絕跟你父親所有往來的。
那時候,你的父親已經無藥可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