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功高蓋世的衛青,還是悍勇絕倫的霍去病,亦或是智計百出的雲琅,在這個大前提下都淪落為背景。
皇帝忍饑挨餓是為了能夠將自己的功業純潔到最大化,雲琅這群人忍饑挨餓就難免會有怨言。
其實,十月底的泰山上並沒有寒冷到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只是,這頓苦對於雲琅他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所以也就不願意忍耐,不願意堅持。
當年驅兵漠北的時候,那裡的氣候更加的嚴酷,生活更加的困頓,雲琅也是一言不發的堅持下來了,包括錦衣玉食一輩子的曹襄,哪怕耳朵被凍的流黃色膿水也沒有抱怨過一句。
所以說,人心是多變的。
皇帝在號稱連續喝了四天清水之後,終究是要進食的,董仲舒親自送來了一盒子食物,裡面的食物很簡單,一粥,一菜,一塊米餅。
面色紅潤的皇帝根本就不像是一個饑餓了四天的人,董仲舒不好指責皇帝,僅僅歎了口氣道:“存乎一心啊。“
劉徹喝了一口米粥笑道:“孝道與天道如何論處?”
董仲舒道:“人道與天道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人若不知孝,與禽獸無異。”
劉徹笑道:“有稚子見朕饑腸如雷,明知犯禁卻敬獻出了自己的吃食,你讓朕如何拒絕?”
董仲舒聞言,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拱手道:“稚子之心難得。”
劉徹朝行宮四角拱拱手對神靈表示了一下敬意,然後又道:“朕很享受這片稚子心,想來神靈也喜聞樂見。”
董仲舒笑道:“狐狸窩裡長出一隻煢煢白兔,豈不怪哉!”
劉徹很快吃完了很少的一點食物,點頭道:“善良比聰明更難得,聰明是一種天賦,而善良是一種選擇。
很多時候,我們遵循道德人性,不是因為我們自身能夠堅守,而是因為誘惑不夠大。
雲氏子堅守雲氏立場天經地義,只是,這孩子堅守的同時卻能顧及到人性。顧及到他人的感受,這一點很難得。
這是一個他過得好,就希望全天下人都跟他過的一樣好的孩子,董公,你可以收他為徒。”
董仲舒笑道:“已經在做了,這孩子也喜歡跟著老夫就學,只是,他自幼學的是西北理工的那一套,想要校正過來,恐怕很難。”
劉徹指著董仲舒大笑道:“這世上豈有輕易就能獲得的大成就嗎?
教雲氏子一人,比董公教授千百孺子更有功效。
另外,朕對董公挖雲琅的牆角持喜聞樂見之態。”
董仲舒見皇帝支持,便抱拳施禮道:“仁厚者當仁厚,狡詐者當狡詐,一陰一陽,相輔相成。
雲琅此人狡詐到了極致,所以陰極陽生,他的長子便是天生的仁心宅厚之輩,這也是天道,且不可逆轉。”
劉徹撫掌大笑道:“狡詐一句用的極好。”
董仲舒跟著大笑道:“雲氏自雲琅橫空出世以來,面對重重阻礙,依舊成長為大漢國的頂級勳貴,不過而立之年,就憑借自己的雙手雙腳位居關內侯之位,衛將軍之尊,能與之相比者不過霍去病一人而已。
而此人生性跳脫,原不能成大器,能走到今日,全憑天生了一副好腦殼。
見機不對即刻掉頭,遇難而走不是君資本性,他往往又能另辟蹊徑,短短十余年間,雲氏已成參天大樹,大地之下的根苗盤根錯節,想要撼動難矣。”
劉徹笑道:“砍倒大樹容易,挖掘根苗艱難,雲氏子弟如今遍布天下,且一個個出類拔萃,砍倒雲琅這棵大樹,不出五年,又會有長出更多的大樹。
所以說,雲氏還只是一棵大樹而已,西北理工才是大樹的根苗。
董公,西北理工之說於發家致富一道上見效極快,於政務處理之道也頗有見地。
用之於虛則能名揚天下,用之於實則能光耀千秋。
朕知曉西北理工之道在對世人誘之以利,是在催發人之貪欲,驅動**不斷求利,算不得一個安定天下的好法門。
可是呢,朕面對西北理工帶來的利益,也不能漠然視之,遑論天下臣民了。
雲氏之說,利在一時,害在千秋,此時有多大的利,將來就會有多大的害處。”
董仲舒拱手道:“利在千秋,利在千秋,陛下既然已經開始言利,就逃離不了利的陷阱。
昔日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裡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
萬乘之國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
千乘之國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
萬取千矣,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
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
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
劉徹聞言大笑道:“先生看如今天下可有能取我劉氏而代之的人家嗎?”
董仲舒拱手都:“老臣看不見。”
劉徹有些的神情有些蕭索,慢慢的站起身道:“朕也看不見,不僅僅是朕看不見,歷代君王也看不見。
這如同人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房中,想要尋找隱藏起來的賊人一般,艱難啊。”
董仲舒道:“唯仁義而已,唯打開上進之門而已……唉……”
劉徹淡漠的道:“朕的馬夫成了司馬大將軍,朕的仆童成了驃騎大將軍,朕昔日看中的一個小子,如今也成了衛將軍。
朕生在皇家,能接觸到多少人呢,無非是勳貴子侄,以及一些仆役罷了。
能遇見的人朕都會積極使用,這些人實際上也沒有辜負朕的期望。
董公,這天下賢才果然如此多嗎?以至於朕稍微使用一人,此人就能成就大業。”
董仲舒指著行宮外的天空道:“這是上天賜予的結果,天下人中蠢材佔十之**,中等人才佔十之一二,微末之處才是陛下簡拔於微末的這些人。
不得不說,陛下乃是天命之子,行走坐臥自有風雷景從,龍虎襄助。
如今陛下身居神靈之鄉,當敬仰神靈,供奉神靈,國之大事,在戎在祀,兩者做好了,劉氏天下當長久綿長。”
劉徹點點頭, 算是認同了董仲舒的話,畢竟,他覺得自己看不清楚的事情,別人也看的不太清楚。
接下來兩天不進食,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麽難事。
“昔日雲琅與李少君鬥法,風雷大作,大雨傾盆,還有冰雹落下,李少君身死,死後肉身如皮革,刀劍不入,被長平用大火方才燒成灰燼,先生以為雲琅此人倒底是人是鬼?”
董仲舒道:“李少君乃是妖人,活百年而容顏如同少年,他才是妖孽,李少君與雲琅鬥法一事老夫也知道一些。
陛下當時並沒有告知雲琅,事實上雲琅自己也不知情,這種情況下李少君身死,不過是天罰的結果。
陛下與其詢問雲琅是不是妖人,不如多感謝一下神靈,畢竟,在神靈的眼中,容不下李少君這樣的汙穢之人!”
劉徹很是懷疑董仲舒說這些話的意圖,不過,他還是禮貌的送走了董仲舒。
雲哲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劉徹笑眯眯的問道:“敬獻給神靈的百食,你耶耶吃了嗎?”
雲哲趴在地上回稟道:“我耶耶吃了,曹伯伯也吃了,司馬先生也吃了。”
“你父親不擔心受到神靈的懲罰嗎?”
雲哲大咧咧的回答道:“我家中每年進貢給祖宗的貢品,最後全部進了我們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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