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襄對朝堂的認知可能不太準確,對別人的心性了解可能嚴重不足,甚至對事物的發展方向的判斷有時候似乎是錯的。
可是,他對皇帝的了解幾乎深入骨髓。
畢竟,一個從五歲起就開始不斷毆打他的人,他一定會仔細研究的,好達到趨利避害的目的,至少,研究透徹了,也能少挨兩頓打。
所謂的朝堂紛爭,最終不過是看皇帝的意志,人性的紛亂,最終逃不過利害二字,而能控制人心中利害兩途的人只有皇帝,至於事物的發展方向也大多跟皇帝有關。
把皇帝研究透徹了,也就把這個世界研究透了,雲琅覺得這可能是一個偉大的課題。
曹襄在這個課題研究上,已經達到了前無古人的地步了。
所以,但凡是曹襄對皇帝做出的判斷,不論是雲琅,還是霍去病,李敢都會遵循無疑。
他說皇帝準備清理朝堂了,那就一定是這樣。
就這件事而言,皇帝做的很是巧妙,一百份文書,而每一個拿到文書的人都會認為自己拿到的是唯一。
這個時候,所有的判斷都需要自己獨立完成,如果將這個文書上繳,則說明這個臣子是一心為國的好臣子,是皇帝陛下忠實的走狗,是可以授以重任的肱股之臣。
如果悄悄地收藏起來,或者用了……這無疑是心懷叵測之輩,就算有些人僅僅是因為愚蠢……那麽,這樣的人殺了也就殺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雲琅拿到這份文書最終上繳給了阿嬌,不是雲琅對皇帝有多麽的忠誠,而是霍去病,李敢兩人對皇帝太忠誠的結果。
雲琅只是下意識的覺得有問題而已。
至於曹襄,則是完全被皇帝打怕了,不敢做這種事情。
雲琅,曹襄,現在都相信,此時的長安城,乃至關中一定是哀嚎一片……
經過這件事,劉據即便乾出更加愚蠢的事情,相信也沒有人再敢利用劉據的愚蠢而做出什麽不應該乾的事情來。
這就是皇帝愛兒子的一種手段!
暴烈殘忍而有奇效!
龍的兒子就是龍,即便這條小龍長得很像豬,行為方式也很像豬,一副誰都能利用,誰都能欺負一下的模樣,一旦他的黃金巨龍父親還憐惜兒子,那麽,他就是一頭龍,只不過是一頭長得像豬的龍!
劉徹不喜歡劉據,只是不喜歡這個成年的兒子,劉據小的時候是劉徹的心肝寶貝,這種父子之情,並不會因為時間流轉而發生什麽變化。
不成器的兒子,始終是兒子,不會因為前邊加綴了什麽名詞就發生改變。
阿嬌只看到劉據的名聲完蛋了,卻沒有看到從此之後,再無人敢對劉據伸手這個現實。
從此之後,劉據或許沒了登基的資格,卻能活下去,盡管可能不會愉快的活下去,終歸還是能落一個善終。
這就是皇帝愛兒子的方式……雲琅總覺得皇帝好像又愛錯了……
身為帝王,他恨一個人很簡單,舉起刀子殺掉就是,要是恨得深,五馬分屍或者剁成肉泥,或者誅滅九族也是三個不錯的選項。
可是愛…………他完全不懂啊……
對於妃子的愛,完全體現在他留妃子侍寢的頻率,對臣子的愛他主要體現在加官進爵,賞賜金銀,土地上,對兒子的愛……毫無疑問就是把太子位給他,這是皇帝能做到的極致。
愛是相對的,你付出了對方能感受到才是真正的愛,劉據跟劉徹之間似乎有巨大的認知鴻溝!
雲琅坐在蒲團上按照皇帝的吩咐沉思了良久,算是完成了皇帝的旨意。
接下來的時間就很無聊了,他們兩個很想要點酒來喝喝,打開門外邊一個人都沒有,就連剛才守門的宦官都不見了蹤影。
曹襄大叫兩聲,也沒人應答,抬腿想要走出去,思想了一下又縮回來了。
這個時候,任何小的錯誤都會被皇帝無限的放大,而有資格挨皇帝毆打的人越來越少,就目前看,似乎就剩下他一個人了。
而舅舅打人從來就不知道什麽是輕重,一個四十余歲的成年男子,被舅舅活活打死了,傳出去不好聽。
於是,曹襄就轉過頭想跟雲琅說話解悶,卻發現雲琅正在看牆上的字畫。
自從雲琅發明出適合寫字的紙張之後,書法也就出現了,而劉徹則是書法的狂熱愛好者。
這座空蕩蕩的殿堂上,除過陳設少了一些之外,其實並不空曠!
牆壁上掛滿了劉徹自己書寫的條幅,不是幾幅,而是滿牆都是。
正堂位置上掛著劉徹手抄的莊子《逍遙遊》,這無疑是在表達皇帝有一顆鵬程萬裡的雄心,以及將世界掌控在自己掌中的一種渴望。
這樣的東西雲琅見的多了,幾乎跟他的太祖創作的《沁園春,雪》一樣多。
所以,雲琅沒有多看。
西牆是白牆,雲氏開始使用白灰刷牆壁之後,劉徹同樣將這門手藝用在了皇宮裡。
這面白牆上卻書寫著一段雲琅不熟悉的文字。
“夫高真在世,乘物遊心,不因窮達悲喜,惟率天性去來,修於中而無索於外,固其本而不飾其枝。閑然如雲,逸然如風,曠然如谷,謐然如淵,澤潤萬物而不處其功,天地歸來而不主其名……”
“這是誰作的?”曹襄見雲琅看的入神,就湊過來誦讀一遍,而後問道。
他覺得這篇文字全文毫無美感,與時下流行的文章模式完全不同,字義淺白,不像是高人所做。
且之乎者也嗚呼哀哉一個都沒有,毫無情感。
雲琅笑道:“這是陛下禦製。”
曹襄左右看看,然後小聲道:“我舅舅寫不出來,很像是你寫的東西啊。”
雲琅搖頭道:“不是我寫的。”
曹襄道:“那就是跟你一脈相傳的西北理工先賢寫的。”
雲琅想了一下,覺得劉徹還沒有本事去後世找西北理工的無數先賢,就皺眉道:“我博覽群書,沒發現過有這段文字的記載。”
“說不定是你西北理工的先賢無意中在外邊生了一兩個孩子,留給自家孩子的東西,被陛下得到了。”
“不可能,你對我西北理工一無所知!”
“我知道的很多啊,我兒子就知道很多,我兒媳也知道很多。”
“曹信知道是曹信知道,關你什麽事情,直到現在,你從曹信嘴裡掏出來多少關於我西北理工的事情?”
曹襄想了一下自己兒子跟兒媳的怪癖,搖搖頭道:“他們從不允許我進他們的書房。
為了躲我,還特意住到鄉下去了,還告訴我,兩年之後他們就要去潁川,無事不回長安。”
雲琅笑道:“曹信跟霍二不是在提防你,而是擔心你進去之後把書弄亂,他們正在進一步提純火藥,很危險,本就不該留在家裡。
新式的火藥威力很大,一個不小心,你平陽侯府就被炸上天了。”
曹襄搖頭道:“我很希望一家人住在一起,可是,曹信總是不得當利喜歡, 他想去潁川,還要帶走他母親,你說這算怎麽回事啊,把我老婆帶走,存的什麽心?”
雲琅繼續皺著眉頭看那段文字,漫不經心的回答道:“這是你的家事,別告訴我。”
“我不就是去牛氏房間的次數少點麽?關我兒子屁事,他為母親打的哪門子的不平?
這孩子越來越難以管教了。“
雲琅冷哼一聲道:“這孩子要不是在我家長大,早就被你給逼迫成變態了。
別說離家出走,就算是用火藥炸你的臥房我都不奇怪。
你也不看看當利生出來的兩個孩子都被寵溺成什麽樣子了。”
曹襄咆哮道:“我要把他們兩個送去你家,你倒是收啊!”
雲琅回頭看著曹襄道:“你當年告訴我,送曹信來我家是為了補償曹信,既然是補償,那麽,別的孩子就進不了雲氏。
如果我收了你這兩個兒子,曹信心頭最後的一點驕傲也就沒有了。
現在的曹信因為有西北理工的學問做心理支撐,對你平陽侯府沒有什麽覬覦之心,一旦沒了這點驕傲,你就等著你平陽侯府家破人亡吧。
你呀,對你好,你好像永遠都不懂!”
曹襄見雲琅面對著那副字畫跟他說如此重要的事情,非常的不滿,就拉著雲琅道:“你總看著這幅字做什麽,聽清楚我說什麽了嗎?”
雲琅又看了一眼那幅字淡淡的道:“我真的很想知道這些話出自何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