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傳遞出兩個重要的信息,一個是,皇帝沒事,至少能親自發布命令。
第二個就是——這件事跟霍光一點關系都沒有。
雲琅松了一口氣,曹襄卻開始哭泣了,然後就打開監牢的大門就那麽急匆匆的走出去了,引來一大群人的驚歎。
這是身為皇帝外甥的特權,舅舅遇刺,做外甥的這時候再賴在監牢裡躲清閑,這明顯的不合適。
雲琅就不能像曹襄那樣走出去了,至少在規矩上來說,是這樣的。
彭琪每隔半個時辰就來雲琅這裡一趟,於是,皇帝遇刺的消息也就越發的清晰了。
聽彭琪將所有收集到的消息匯總稟報之後,雲琅不得不感慨,劉徹這人的自信實在是太爆棚了。
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自信,認為自己在大規模屠殺勳貴大臣的時候,會沒有人對他懷恨在心,那些被處死的人的家眷,不敢起任何報復之心,俯首帖耳兒的如同豬羊一般任他宰殺。
馬合羅,一個地位卑微的皇城使者,居然可以大模大樣的身懷利刃一路穿過層層宮禁,最後來到皇帝寢宮外邊。
然後以揭發奸黨的借口,見到了皇帝……還要求皇帝屏退左右……而皇帝居然答應了!!!!
投擲出來的短劍,刺穿了劉徹的左臂,若不是有桌案阻隔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若不是金日磾就守在門口準備偷聽,若不是隋越躲在帷幕後邊保護皇帝,以馬合羅可以在霍光手下逃生的能力,刺殺掉皇帝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
馬合羅被金日磾活捉,皇帝被隋越抱著跑了……於是,馬合羅的刺殺計劃僅僅成功了一小點。
而左臂距離心髒……不過半尺!
劉徹沒有死,於是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是必然之事,對百姓而言,對官員而言……天塌了……
外邊的世界此時一定風雲密布,廷尉府大牢裡面卻變成了一座寧靜的港灣。
雲琅一日之內連上了三道奏折,希望能離開大牢,面見皇帝,這三份奏折全部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傍晚的時候,曹襄回來了。
此時的曹襄已經沒有了上午十分的恐懼,表情淡然,還有幾分竊喜。
“陛下安危如何?”
“短劍刺穿了陛下的左臂外皮,禦醫料理之後便無事了,好在短劍上並沒有淬毒,若是如徐夫人製造的毒劍,恐怕後果難料。”
雲琅點點頭,坐了下來,對曹襄道:“這裡的人恐怕沒有半點活路了。”
曹襄搖頭道:“這一次你可料錯了,陛下決定將這些人交給廷尉處理,私藏太子文書的事情揭過不提,卻要廷尉查明這些人的不法事!”
“咦?誰這麽有本事,能勸動陛下?”
“董仲舒,他說皇后在清理東宮的時候,蒼鷹撲擊在大殿上,這是上蒼在對陛下示警,還說,裁決之權,在陛下,不在皇后,是皇后的行為觸怒了上蒼。
這才有了馬合羅刺殺陛下的事情。
他祈求陛下將刑賞殺伐交付有司,以律法殺人,莫要以皇權殺人。
還說以律法殺人,是替天行道,天道不虧,以皇權殺人就有越俎代庖之嫌,會自招禍患。”
“咦?這種威脅的話語,陛下聽進去了?”
“聽進去了,皇后去了祖廟面壁思過,太子居然嚎啕大哭,不是為他母親受到了懲罰哭泣,反而在為那些被他母親殺掉的東宮從屬哭泣……我當時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陛下似乎也有些心灰意冷,董仲舒趁機進言,想要救出呂步舒,卻被陛下拒絕了,還把快要爛在監牢裡面的王溫舒重新啟用,審理案子。”
“董仲舒弄巧成拙了!”
“是啊,這個老賊得寸進尺的行為引起陛下的警惕了。”
“王溫舒在哪裡?”
“就在我們這裡。”
“去看看,我總覺得司馬遷會出事。”
“我們要撈的人只有司馬遷是吧?”
“沒錯,就他一個。”
“那好辦,王溫舒欠我好大的人情沒還就被阿嬌貴人差點弄死。趁著陛下詔書沒到,我們去找他。”
兩人離開監牢,找了一個獄卒帶路,沿著一條潮濕的小徑慢慢的走向了地下。
雲琅摸摸滲水的地道問獄卒:“地牢?”
獄卒嘿嘿笑道:“往日裡我等受王溫舒大恩,他成了囚犯進了監牢,這裡所有的刑罰,他如何能不品嘗一遍?”
雲琅停下腳步道:“是彭琪的安排麽?”
“王溫舒犯案,就與彭獄丞有了天壤之別,彭獄丞處處與人和善,豈能與王溫舒這般醃臢之輩一般見識。”
曹襄憐憫的瞅瞅這個獄卒道:“告訴我們王溫舒在那裡,我們自己去,你就不要跟進了。”
獄卒連忙施禮答應,指過囚禁王溫舒的牢獄方向之後,將手裡的燈籠交給了曹襄,自己快速的向外走,在他看來,雲琅,曹襄兩位貴人,之所以會找王溫舒這個酷吏,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折磨王溫舒,發泄一下當年被王溫舒壓迫的憤怒。
地牢深邃,很多地牢裡的囚犯已經成了枯骨,他們略帶皮肉的雙手依舊被鎖鏈鎖在牆壁上,當然,也僅僅有雙臂掛在牆上,屍骨已經被老鼠吃的乾乾淨淨。
腐臭的氣息充斥了兩人的口鼻,雲琅,曹襄不約而同的用手帕綁住口鼻,即便如此,依舊呼吸困難。
氧氣不足,牆壁上的火把冒著青幽幽的光芒,兩人踩著濕滑的台階一步步的挨到一塊巨大的石壁跟前,還沒有張口呼喚王溫舒的名字。
一個黑乎乎的身影就趴在鐵門前諂媚的道:“諸位耶耶今天又想聽哪家的隱私?
雲琅的?
小的以前一直沒有說,只要諸位耶耶多給小的一口吃食,小的一定把雲氏的隱私全說出來。”
曹襄嘿嘿笑道:“不用你說,雲氏的隱私我知道的比你還多些,老王,混到今天這個地步,怎麽看都有些慘啊。”
“你是誰?聲音很熟悉……”
王溫舒虛弱的聲音從鐵門裡面傳來,他瞪大了眼睛,似乎要把骷髏一般的腦袋從鐵柵欄裡鑽出來,因為太瘦,兩隻眼珠子就顯得奇大無比。
雲琅摘下面巾,將燈籠照在自己跟曹襄的臉上。
王溫舒喉嚨間發出“荷荷”兩聲,然後就把一條黝黑的手臂從柵欄裡探出來,想要抓住雲琅跟曹襄。
“君侯只要把王溫舒弄出去,王溫舒就是兩位君侯的走狗,萬萬不敢有違。”
雲琅歎息一聲,從袖子裡摸出兩塊糖果放在王溫舒手裡道:“最多半天時光, 你就能出來了。”
王溫舒死死的握著那兩塊糖果嘶聲道:“君侯大恩,王溫舒將結草銜環以報。”
雲琅搖頭道:“不是我們把你弄出去,而是陛下要把你弄出去,我們來這裡其實是來走王公的門路,只希望王公能對司馬遷手下留情!”
王溫舒詫異的道:“君侯莫要說笑了,王溫舒半死之人,怎麽可能重新執掌廷尉。”
曹襄道:“沒跟你開玩笑,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兄弟兩現在也住在監牢裡,我們是鄰居,不過呢,我們也就是住在裡面。
提前知道了你要出來的消息,擔心你被那些獄卒弄死,這才來看看你,這個人情你要領。”
王溫舒漸漸地平靜下來,將手裡的糖果塞進嘴裡貪婪的吸吮,半晌才道:“出了什麽事情?天變了?”
雲琅跟著歎息一聲道:“陛下四個時辰之前遇刺!”
王溫舒不愧是王溫舒,聽了雲琅告訴他的駭人消息之後並沒有大喊大叫的表忠心,反而安靜了片刻,對雲琅跟曹襄道:“您兩位天潢貴胄都身在廷尉大牢,想必,外邊還關押著更多的人是吧?”
雲琅點頭道:“確實如此,大漢國泰半勳貴都在牢獄中。”
王溫舒嘿嘿笑道:“陛下總歸是需要一個給他乾髒活的鷹犬,茲事體大,非我王溫舒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