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長安都在為雲哲,藍田大婚歡慶的時候,劉據一個人來到了幽靜的五柞宮。
這是一座距離長安足足有百裡的宮殿,因為宮中有五棵樹蔭籠罩數畝的大柞樹,因此叫做五柞宮。
皇后衛氏自從發現自己已經有了身孕之後,就搬來五柞宮養胎。
五柞宮清幽之極,雖然不斷地有黃葉落下,青石板路上依舊乾乾淨淨,一些黑衣宦官守在這條皇后喜愛的小路上,只要有樹葉落下,就會全力清掃。
劉據清瘦的厲害,頜下的短須也顯得亂糟糟的,這一幕出現在一向主意儀容的劉據來說,非常的罕見。
不過,這一切比起他手中提著的酒瓶,就不算什麽了。
一個人踉踉蹌蹌的走在青石板路上,有著說不出的蕭瑟意味。
衛子夫站在屋簷下,看著兒子從遠處過來,等她看清楚他手中的酒瓶之後,就對大長秋道:“讓他回去吧。”
說罷,就轉身進了大殿。
劉據醉眼惺忪的來到大殿前大聲道:“母后,母后,你的據兒來了。”
不等他喊出第二聲,大長秋抬手阻攔住了劉據,低聲道:“殿下噤聲,皇后此時不宜被驚擾。”
劉據咆哮著吼道:“我要見我的母親,你這個狗奴也要阻攔嗎?誰給了你膽量?”
大長秋眉頭微皺,依舊拱手道:“皇后身體不適,太子請回吧!”
劉據呵呵笑道:“我知道了,是我的母親討厭我,不願意見我是吧?”
大長秋繼續冷聲道:“太子請回。”
劉據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酒坐在台階上吼叫道:“我母親不要我了是嗎?”
大長秋歎口氣道:“皇后有了身孕,這是天大的喜事,太子酒氣熏天,不宜見皇后。”
劉據笑道:“我昔日跟雲琅學農事,身上沾滿了肥料的臭味,母親也從未嫌棄過,怎麽,現在一點酒氣母親就受不了了?”
大長秋搖頭道:“今時不同往日,太子殿下,剛才老奴與皇后閑談之時,皇后曾經問老奴,今日是藍田嫁入雲氏的第七天,該是歸寧的時候,太子殿下不在東宮等候藍田公主與雲哲拜見,何事要來到這遙遠的五柞宮?”
劉據揮揮袖子道:“人家娶親,嫁人,關我劉據何事,自從我沒事乾胡作非為的胡亂在空白文書上用了太子印鑒拿出去賣之後,東宮就臭了。
其實啊,臭了,也就臭了,沒關系,反正我劉據得不到別人的喜愛,自己待著也不錯。
可是,我的母親啊……你怎麽能帶著靠山婦以及甲士進入東宮,將我多年以來好不容易收攏的天下英才殺的殺,流放的流放,用刑的用刑……
為孩兒出生入死多年的郭解,被母親一頓鞭子抽的至今還臥床不起。
被世人尊封為智叟的瑕丘江公被甲士丟出東宮,磕掉了僅存的兩顆門牙。
朱買臣一代名臣,被粗魯的靠山婦打落帽子,光著頭被推出了東宮……
母親,你到底要孩兒怎麽做你才滿意啊……”
劉據說著話,將手中酒瓶遠遠地丟了出去,砸在一個石獸上摔得稀爛,他自己卻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聲如老猿失子,痛徹心扉。
這些話一字不漏的鑽進了衛子夫的耳朵,一綹鮮血從衛子夫的嘴唇上滴落,幾次預備起身……低頭看看自己的肚腹,虛弱的對貼身宮女道:“抬我去后宮。”
四個宮女抬起錦榻,推開後門,沿著青苔小路去了幽深處。
“母后……你不要你的據兒了嗎?
母后……你好狠的心啊……“
劉據的哭訴聲聲聲入耳,如同魔音一般縈繞不去,衛子夫張嘴吐出一口血,眼神卻變得凌厲起來,命宮女加快步伐,逃離這人間地獄。
劉據哭嚎了半日,終於在疲憊之中靠著石頭欄杆沉沉的睡去,鼾聲如雷。
不知什麽時候,衛子夫出現在了劉據的身邊,瞅著沉睡中的兒子淚流滿面。
緩緩地蹲下來,掏出手帕輕輕地擦拭兒子依舊掛在臉上的眼淚鼻涕。
“兒啊,你讓母親如何幫你呢?你父皇對你無情,你又特立獨行,不親近你該親近的人,現如今,你舅舅去了,你舅母寧願寡居百花谷也不願意踏進長安一步。
你的表兄對你怒火萬丈,你的堂兄對你失望至極,雲琅原本就該是幫助你,輔佐你登上皇位的重臣,你卻一次次的疏遠,傷害他,你讓你的母親能如何呢?
你的老母,為了你,不惜重金求藥,以殘害自身為代價,這才懷上了你的弟弟,只希望他出世之後能幫你一把,保你一世周全。
兒啊,為娘的這番苦心你明白嗎?
殺你的從人,是因為你的從人只知道依仗太子之名為禍長安,你依仗為左右臂助的郭解,如今家財千萬,仆從如雲,如若他不是你東宮所屬,早就被朝中官員千刀萬剮了。
瑕丘江公這個老賊,隻想留在東宮為他谷梁春秋張目,就因為你用了瑕丘江公,董仲舒公羊一脈對你極為忌憚,極力的阻止你成為大漢國未來的君主。
這等人若是能殺,你母后早就將他千刀萬剮了。
你以為的賢才朱買臣,他確實是一位乾臣,可是,你知不知道,朱買臣是阿嬌從西域之地提回來的罪囚,這樣的人你也敢放在中樞嗎?
兒啊,安靜些,如今的大漢朝堂上,虎豹豺狼齊聚,沒有一個是你能駕馭的了的。
你是母親的兒子,可是,你母親還是大漢國的皇后,必須要為大漢江山負責,決不允許這大漢江山毀於你手!
大漢國這匹烈馬你駕馭不了,你駕馭不了啊……”
衛子夫守在兒子身邊哭得杜鵑啼血,大長秋等一乾仆從紛紛落淚,只有劉據依舊睡得香甜,也不知他在夢中夢到了什麽,抽搐一下,嘴角甚至流露出一絲甜甜的笑意……
“雲琅計算過,你的父皇有七十年的壽數,我們還有時間,兒啊,等你弟弟慢慢的成長起來,這一次,母親不會再顧慮什麽了,一定將他交給雲琅教導。
為娘相信雲琅這種動如猛虎,靜如狐狸一般的人教出來的孩子,無論如何也該是一頭吃肉的猛獸!”
衛子夫臉上露出笑容,一把抹掉臉上的淚水,對大長秋道:“將太子安置好,送回東宮!”
說完話就起身再看看兒子,決絕的離開了。
皇室太大,長輩太多,這讓藍田歸寧這件事就變得非常麻煩,第三天回的是長門宮,第六天回的是建章宮,第七天應該是拜見兄長劉據的,結果劉據不在,雲琅,藍田二人就隻好來五柞宮拜見衛子夫。
對於雲哲要騎馬這件事藍田極為不滿,一定要雲哲跟她一起坐馬車。
對於這件事,雲哲覺得很是羞恥,因為只要他上了馬車,藍田就會緊緊的抱住他,被馬車顛簸幾下,這個鬼女人的面孔就紅紅的,說話跟綿羊叫喚一般……
所以,雲哲堅決的拒絕了藍田的要求,他不是金日磾,不想在長安混一個風流名聲。
路上碰到了太子的馬車,太子的隊伍卻沒有停,一個宦官告訴藍田,太子喝醉了。
藍田不信,打開車門瞅了一眼,發現劉據真的爛醉如泥,這才放過了他。
“阿哲,太子見到母親會這麽高興嗎?”藍田對劉據臉上掛著的笑容很奇怪。
“你見到母后,不是也很高興嗎?”
藍田翻一下眼睛道:“我只是覺得劉據幹了那麽多的錯事,皇后為何還會對他那麽好,去了五柞宮還有酒喝。”
雲哲皺眉道:“母親對兒子好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藍田嘿嘿笑道:“未必!你上馬車來,我告訴你其中的關聯。”
雲哲輕輕啐了藍田一口道:“做夢!”
羞惱的藍田立刻抓了一把乾果丟向雲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