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秋很想告訴阿嬌,她已經不是皇后這回事,可是沒看到阿嬌怒氣勃發的面容,歎了口氣點頭道:“您放心,此事自有公論!”
阿嬌探手用手帕擦拭掉孟二嘴角的油漬道:“這也是兩個吃過苦的孩子。
以前的時候,他們兄弟兩總是跟在我後面討要糕餅吃,幾年不見,已經長成大人了……”
大長秋看著猛吃猛喝的孟氏兄弟兩,想想孟度與妻子這幾年遭的罪,也覺得有些淒然。
孟度是皇帝的貼身侍衛,在皇帝最凶險的日子裡不離不棄,身上到底受了多少創傷,恐怕都數不清楚,這樣的一位猛士,現在卻因為術士的一句話就遭受奇恥大辱,也不知道是誰的錯。
孟大,孟二的兩隻鴨子,很乖巧,就蹲在他們的手邊,在地上撿拾一些殘羹剩飯。
灰色的鴨子一點都不好看,阿嬌卻看的很是認真,過了半晌才對大長秋道:“這是野鴨子,我認識。”
孟大笑道:“他以前叫大黃,後來變成了灰色的了,就隻好叫做大灰,再過一陣子它們就能飛了。”
阿嬌笑道:“鴨子都飛走了,你還怎麽養鴨子賺錢,養你母親,養你妻子?”
孟大認真的道:“大灰,二灰必須放走,如果不放走,明年我就再也沒有野鴨子抓了。
別的鴨子,我會剪掉它們的翅膀,把它們養的肥肥的,這樣它們就飛不起來了。”
阿嬌吃了一驚,再次疑惑的看看大長秋。
大長秋笑道:“只要不談論別的事情,隻談論養鴨子,養雞,養鵝,他們比一般人都要聰慧一些。”
“既然如此,他們就一輩子養雞,養鴨子,養鵝好了,農桑歷來是國之大事,只要養好這些家禽,未必不能建功立業!
阿彘的眼睛瞎掉了嗎?這麽大的事情都看不見?他要是看不起養家禽的,就讓孟大孟二來我長門宮飼養,我就不信,會沒有一個好結果。”
就在阿嬌與孟大,孟二糾纏的時候,紅袖連忙把小蟲拖拽過來,低聲的告誡她,在貴人面前萬萬不能放肆,這樣會給少爺帶來災難的。
小蟲聽得面色煞白,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召喚老虎過來的事情會有這麽嚴重的後果,一時間泫然欲泣。
阿嬌在,孟大,孟二就很自然地跟在阿嬌身後,如同小時候一樣,阿嬌也似乎很享受孟大,孟二的殷勤。
見紅袖在教訓小蟲,一張臉就變得陰沉下來,朝小蟲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等小蟲過來了,就牽著小蟲的手道:“我就是喜歡傻丫頭,最討厭那些狐媚子。
傻丫頭的心思淺,一眼就能看個通透,不像那些表面恭敬,暗地裡卻無惡不作的賤人。”
紅袖無端招了一頓罵,頓時覺得很委屈,卻無處去訴。
眼看著阿嬌帶著孟大,孟二,小蟲三個傻子在院子裡亂轉,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大長秋拍拍小丫頭的腦袋道:“沒事的,好好做你的事就好,順便告訴你家主人,小老虎不需要他去找,只是,大老虎要是再敢進門,他就等著為他的愛寵收屍吧。”
紅袖答應一聲,就把手裡的活計交給了毛孩,危篤跟宣真,自己就匆匆的出門了。
老虎繼續無聊的咬著一根沒有肉的大骨頭,大骨頭一會從嘴巴的左面出來,一會又從嘴巴的右邊出來,它玩的很開心,只是口水滴答了一地。
“阿嬌不怕老虎!”雲琅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她是母老虎,還怕什麽老虎?”曹襄的嘴裡從來就沒有好話。
“這才是貴族,一個婦人面對老虎而不驚,堪稱典范。”霍去病讚歎了一聲道。
“這時候了你們還說這樣的屁話,我很擔心陛下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趕緊想想怎麽應對吧。”
雲琅吧嗒一下嘴巴道:“沒辦法,只要涉及到陛下,基本上沒有辦法緩和,聽天由命吧,但願來的人是張湯。”
就在四人喋喋不休的討論的時候,紅袖進來了,把大長秋的話原原本本的給雲琅說了一遍。
曹襄打了一個哈哈道:“那就沒事了,老太監幫我們扛了。”
雲琅也松了一口氣,他雖然沒有見過皇帝,這個世界卻充滿了皇帝存在的痕跡,不論是被滿門抄斬的來家,還是張湯戰戰兢兢的做事方式,無一不充滿了劉徹暴戾的氣息。
皇帝就是靠影響力跟壓製力混日子的,這一點雲琅很清楚,不過,劉徹能把自己的威壓貫徹到每一個子民的生活中,這讓雲琅非常的佩服,皇權到了他的時代,確實已經被拓展到了極致。
阿嬌手裡拿著一根柔柔的柳枝,不斷地抽打著走在她前面的孟大跟孟二,這兩兄弟小心地護著自己的鴨子,即便是被阿嬌輕輕地抽打了,也傻乎乎的笑著,還磕磕巴巴的給阿嬌講述養雞比養老虎好太多的正確理念。
小蟲提著籃子,籃子裡裝滿了雲家盛產的瓜果,其實只有甜瓜跟黃瓜,這兩種東西都是才種出來的,外面還看不見。
就在剛才,她接到了父親傳來的消息,要她不要再胡說八道,只要把這個貴人伺候到走就很好了。
大長秋走在最後面,心裡感慨的厲害,今天應該是阿嬌四年多來笑的最多的一天。
“前面是繅絲的地方,我們不能進!”
孟大,孟二在松林邊上停下了腳步,婦人們昨日就開始繅絲了,所以,那裡面不是他們兩個能去的地方。
“為什麽?”阿嬌搖著手裡的柳枝問道。
“我們是男子漢,不能進婦人們的地方。”孟二連忙道。
阿嬌鄙視的瞅瞅孟大,孟二道:“有我在呢,進去!”
孟大,孟二臉色大變,立刻坐在地上一人抱著一棵松樹大聲道:“二主子,不能去,去了我們就當不成男子漢了。”
阿嬌怒道:“你們敢不聽我的話?”
大長秋笑道:“他們確實不能進去,老奴聽說繅絲的時候,婦人身上沒有幾片布,男子進去不好。”
“繅絲?什麽是繅絲?為什麽不穿衣服?”
大長秋指指從樹梢上漏下來的幾縷陽光道:“天太熱,繅絲作坊裡面更熱,穿不住衣衫。”
阿嬌皺眉道:“田地裡乾活的婦人也不穿衣衫,還不是走來走去的。”
小蟲小聲道:“那是宮奴。”
阿嬌轉過身瞅著小蟲道:“她們不是仆婦嗎?”
“雲家的仆婦是穿衣裳的,哪怕是乾活的時候,只是繅絲作坊裡面實在是太熱,才穿的少些。”
“進去看看!”阿嬌說著話就向前走,這一次她不要求孟大,孟二跟她一起進去了。
兩個宮女匆匆的跟上,小蟲也隻好追上去。
不大工夫阿嬌就從作坊裡狼狽的跑出來了,指著那個冒著熱氣的房子對大長秋道:“蠶絲是這樣抽出來的?”
等候在外面的大長秋笑道:“就是這樣一根根抽出來的,這是一項很苦的活計。”
阿嬌沉默了一下道:“我還以為蠶絲是桑蠶直接吐絲,然後就能製成綢布,最後變成漂亮衣衫的,原來是這麽來的。
那些婦人汗流浹背,每一個都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依舊勞作不休……”
話沒有說完就瞅著小蟲道:“雲家給這些婦人多少錢?”
小蟲疑惑的搖頭道:“不給錢,只是碰到過節的時候有一些賞賜,我家沒錢。”
“不給錢?難道給絲綢?”
“也不給絲綢。”小蟲被阿嬌凌厲的眼神嚇得連連後退。
“該死的,還以為雲琅是個不錯的少年郎, 沒想到他也是一個黑了心的,那些婦人快要累死了,他居然不給人家錢。
大長秋——”
大長秋無奈的搓搓面頰對阿嬌解釋道:“這些婦人都是流民,被雲家收攏,才有衣服穿,有飯食吃,要不然會餓死,不給錢是該的,別人家的仆役也沒錢可拿。”
“怎麽可能會餓死?我朝自文皇帝就開始重視農業,曾多次下令勸課農桑,根據民戶比例設置三老、孝悌、力田若乾人員,並給予他們賞賜,以鼓勵農民生產。
先帝時期,重視“以德化民”,天下大治,百姓富裕。
到陛下登基之時,國家的糧倉豐滿起來了,積粟如山,陳糧喂馬,馬都不吃,府庫裡的大量銅錢多年不用,以至於穿錢的繩子爛了,散錢多得無法計算了。
這一幕乃是我親眼所見,阿彘曾經帶著我看過,還對我誇口說,即便天下三年顆粒無收,糧倉裡的糧食也夠天下人吃的,國家如此富庶,百姓怎麽可能會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