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琅冷眼旁觀……
公孫弘如同猴子一般在工坊裡前後亂竄,並且專心於工藝流程,他如何會看不見。
大秦的匠作工藝妙到毫巔,其中以治器之能冠絕天下,雖說經歷了戰亂之後已經失傳。
畢竟,大漢統一這片國土的時間還不到百年,關於大秦治器的傳說依舊在工匠中心口相傳,博學如公孫弘這樣的人如何會不知道呢?
“老夫觀馬車作坊治器,如同流水般順暢,比之大漢匠作高出一籌不止,這是何故?也是你西北理工之秘傳?”
公孫弘笑吟吟的看著雲琅問道,這一刻他不想錯過雲琅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雲琅搖頭道:“這可不是我西北理工的法子,這種治器工藝名曰——流水法。
意思是說,一個人負責一道工藝,互不干擾,上一道工藝完成之後再交給負責下一道工序的匠人,直至馬車整體完成。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不再依靠高明工匠來完成整部車子,只需要一些精通自己那一道工藝的人通力合作來完成一輛馬車。
高明的匠人很難得,隻精通一道工藝的匠人卻很容易培養出來,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那就單個的工匠離開了,或者故去了,並不影響整部車子的完成。
這樣的法子,其實最早是用在軍械製作上的,前秦商君想出來的法子,我西北理工可不敢奪人之美。”
“商君?你說商鞅?”公孫弘明顯有些失望。
雲琅笑道:“其核心要點不過是《秦律,十八種》中《工律》記載的第一句話——為器同物者,其小、大、短、長、廣亦必等。
做到這些,大漢工匠也能做到大秦工匠曾經做過的事情。”
公孫弘皺眉道:“秦法?”
雲琅歎息一聲道:“這世間萬物看似巋然不動,實則每時每刻都在變化。
前人總結,歸納出來的好東西,後人就有責任在批判的基礎上繼續發揚光大。
擯棄壞的,留下好的,才是治世之道,如果對前人的功績一言蔽之,我們談何前進?
我相信,我大漢有海納百川之心胸,不至於偏執到否定前秦所有的好東西。”
公孫弘只是笑笑,指著前面的另外一座工坊道:“那裡是製作什麽的?看起來很宏大啊。”
雲琅心中暗歎一聲,看來大漢官吏對大秦的一且都持否定態度,公孫弘已經算是比較開明的人了,連他都不能理解他的話,這讓雲琅對始皇陵的擔憂又加重了一層。
“那裡是造船工坊。”
公孫弘大驚:“造船?你雲氏可以造船?”
雲琅笑道:“這裡的船不是少府想象的那種船,而是在製作一種平底闊船。
主要是用在渭水上的,您也看見了,隨著上林苑的產出日漸豐富,向外運輸就成了一個大問題。
上林苑是產地,而陽陵邑,長安城就是銷售地,如果僅僅依靠馬車,不但費力還費時。
如果在上林苑渭水邊上修建幾座碼頭,上林苑的貨物只需順流而下,一日夜就能抵達長安,且不靡費人力,畜力,一艘船可以裝載十余馬車的貨物,如此一來,上林苑賣到陽陵邑,長安的貨物就沒有那麽昂貴了。
貨物便宜了,購買貨物的百姓就多了,反過來,上林苑就能生產出更多的貨物。
上林苑能這樣做,凡是渭水邊上的州縣其實也能這樣做,一旦航道開通,渭水兩邊的州縣很快就能富裕起來。
畢竟,全大漢的富戶,都在長安三輔!”
公孫弘笑道:“雲公此言差矣,渭水並非大河,
夏秋之日水量充沛自然可以行舟,冬春枯水之時,很多地方只有五尺深,更有一些淺灘,連稚子都在水中嬉戲,如何行的了大船?”雲琅低頭看著腳,對大漢的聰明人有了更進一步的認知,或許是黃老之術治理國家治理的時間長了,所有的官吏都認為無為而治就是不錯的治國良策。
公孫弘明明已經提出來了問題,卻不知道去解決。
流水的水平面是一定的,除了築壩之外沒有別的提高水平面的辦法。
可是,可以向下挖掘疏浚淺水河道,約束河堤,自然就能把淺水區變成適合行船的深水區,更何況,平底闊船最大的好處就是吃水淺。
公孫弘見雲琅不說話,有些尷尬的道:“雲公這裡還是有解決的辦法是也不是?
否則你也不會動手修造舟船了。”
大漢的官吏們的本事不是解決問題,而是察言觀色,他們可用通過自己的一些神奇的判斷,來確定一件事能做不能做。
公孫弘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只有一個想法,剩下的就要靠不斷地試驗了,雲氏之所以製造這艘船,就是為了驗證我的想法。
成了,自然對雲氏有百利而無一害,不成,區區一艘船,雲氏還負擔得起。
少府,請這邊走,雲氏最重要的產業並非是什麽鑄錢,造車,造船,而是絲綢與家禽,家畜飼養。”
“哦?製錢作坊並非雲氏最重要的家業嗎?”
“一時心血來潮,見不得那些背夫們受商賈壓榨,就特意賠錢製作了一些新錢,算得了什麽重要家業。
說到底,雲氏還是一個以農為主,以工為輔,耕讀傳家的一戶人家。
商賈乃是賤業,家裡雖然有投身的商賈,卻從來沒把買進賣出當做主要營生。
雲氏爵位雖然不高,卻榮耀無匹,雲某不會讓爵位蒙羞,也不準備讓子孫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
說這話的時候,雲琅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他在大漢國最想做的其實就是商人。
這個時代的人實在太樸實了,物資太匱乏了,只要是他能想出來的東西,在這裡全是高檔貨,跟這樣的人做生意完全是一種享受。
如果不是因為在大漢國,連叫花子都看不起商賈的話,他早就跟著卓姬一起當商人了。
更不要說在大漢國當商賈,還要被抓去戌邊,服勞役,明明是一樁很高尚的行業,卻活的悲慘如狗。
公孫弘對雲琅的話深以為然。
“太祖高皇帝時期,國窮民蹙,即便是想找出六匹同色的挽馬為太祖高皇帝拉輦車都不可得的時候,那些商賈依舊囤聚居奇,賤收高賣,以致都邑之內物價騰貴,下戶之家一年所得竟然不足商賈之家的一頓飯食……”
雲琅聽著公孫弘口沫橫飛的演講, 再一次對大漢的商賈掬一把同情之淚。
明明不偷不搶的謀生,卻像是犯下了滔天大罪,即便被打倒在地,還要踏上一萬隻腳,讓商賈們永世不得翻身。
大秦覆滅,大漢見過,諾大的一個天下被兵災蹂躪了不下十遍。
物資匱乏已經到了動人心魄的地步,這個時候,整頓商賈必然是一種必須的手段。
任何王朝在建國初期,都不會鼓勵商賈的,因為這個時候商賈對王朝是有害的。
他們會努力的發展民生,當百姓出產的貨物多了之後,商人的作用就會顯現出來,他們才能真正回到互通有無這個最根本的道路上來。
看著頭髮斑白的公孫弘痛心疾首的批判商賈,他似乎忘記了,商人這個階層從未被消滅過。
只不過他們從街面上回到了朝堂之上……
只要是勳貴,只要是官員,他們哪一個不是商賈?
只不過商賈這兩個難聽的字眼,被他家的仆役或者奴隸背了,他們只要好處,不要痛苦。
一面數著大筆的進項,一邊鄙薄著那些可憐的所謂的商人。
這是一種新的認知,雲琅覺得下回賈三再來家中繳納錢糧,他一定要保證做到高高在上,不能再跟他蹲在一起喝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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