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琅受夠了大漢的艱辛生活。
以前的時候,他想要肥皂,去買就好了,現在他想要肥皂,就要自己去製造……
事實上,他有很多急需的東西,比如手紙……跟印度人一樣的清理身體,早就讓雲琅痛苦不堪了。
而造紙界的鼻祖蔡倫,現在連胚胎都不是!
他已經受夠了這個想要任何東西都需要親力親為的時代。
一塊磚頭,正在雲琅的手下逐漸成型,他的硯台被蘇稚不小心打碎了,現在,他要製作一塊硯台。
說實話,秦磚還是很靠譜的,質地細膩不說,打磨之後還非常的光滑,最難得的是秦磚中間沒有多少氣孔,這就讓秦磚成為大漢讀書人製作硯台的首選材料。
雲琅當然知道用石頭雕刻出來的硯台會更加的美麗,圓潤,只可惜當你手裡的工具不稱手的時候,可以隨時隨地製作出來的磚瓦硯台就成了不多的選擇。
也不知道是誰弄出來的規矩,磚瓦硯台上一定要鐫刻夔龍紋,雲琅弄了一個大眼睛的饕餮紋,就在司馬遷用最惡毒的語言嘲笑下,羞怒交加的砸掉了。
可能是覺得雲琅可憐,在雲琅把新的守規矩的夔龍紋硯台雕刻好的時候。
最後的打磨工序是司馬遷幫著弄的,他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半塊皮毛,用了整整半天的時間,將秦磚硯台內壁打磨好,送給雲琅的時候還在上面呵口氣,指著緩慢消散的水汽顯擺的對雲琅道:“就一個字——潤!”
雲琅無語的看著桌子上的秦磚硯台歎口氣道:“其實我知道石頭製作的硯台會更好,有些好硯台有呵氣成墨的功效。”
司馬遷怒道:“胡說八道,某家走遍了大江南北,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硯台。
說話就跟做人一樣,實在才是最重要的。”
雲琅無奈的指著司馬遷道:“等我那一天有空了,弄些好的釺子鑿子弄一方玉石硯台來給你看。”
司馬遷鄙夷的道:“硯台就該是用磚瓦來製造,這樣的東西隨手可得,製作簡單,不論貧富都能擁有,只看個人手藝的高低,而無價值上的區別。
某家相信你能弄出玉質硯台,不過啊,我也相信,一旦你製造出玉質硯台之日,就是你被口誅筆伐之時。”
“你不會第一個罵我吧?”
“這是自然,要是你把玉質硯台藏起來偷偷地用,外人如何得知?自然是需要我這個知情者首先揭露。
即便是著史,也會把你製作玉質硯台的行為放置在《群醜錄》裡面,且申明,你是大漢朝第一個引奢靡無度進入乾淨學問領域的第一人!”
“這就罪大惡極了?”
“開一代奢靡之風,你不是罪大惡極誰是?”
“這太偏頗了,也太過分了。就像你前些日子做的記錄,將人家何愁有寫成什麽了?
自從我們認識何愁有到現在,我真的沒發現人家幹了什麽過分的事情,你卻在何愁有的傳記裡面堆砌了無數的惡毒辭藻,把人家罵的狗血淋頭,卻拿不出任何實際例證。
通篇都是心證,充滿了聽說,可能,也許,用這樣不確定的話語,如此寫的史書你覺得非常合適麽?”
“相由心生,而且,繡衣使者惡貫滿盈,罪惡滔天,民間稍有風吹草動就擒拿鎖人,他是繡衣使者的老祖宗,不鞭撻他還鞭撻誰?”
不能跟司馬遷提這件事情,一旦提了,他就立刻會爆炸,且變得極具攻擊性。
如此不理智的司馬遷,雲琅還是首次見到,在雲家的時候,他即便被挑糞的農婦濺了一身的汙穢,
也不會發怒,反而會問摔倒的農婦有沒有受傷。去富貴鎮買東西被刁滑的商賈欺騙了,他也笑呵呵的,毫無芥蒂,只會說自己愚鈍,從不回去找商賈的麻煩。
這樣一個心胸開闊的人,為什麽就在何愁有的事情上放不開呢?哪怕冒著說假話的危險,也要把何愁有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這才是雲琅想要搞清楚的事情。
“你父親之所以會倒霉,就是因為繡衣使者?”
司馬遷搖搖頭道:“我還沒有那麽下作。”
雲琅愣住了,他認為的肯定的事情,居然被司馬遷給否定了,一般情況下,這個人不會說謊話。
“不是?”
“不是!”
“那你給我一個理由,據我所知,何愁有是一個非常守規矩的人,他對規矩的遵守程度,超過了大部分的的大漢人。
且不論他做的事情對不對,僅僅就他在受降城做的事情,我以為,他沒有辜負大漢人這三個字。
一個身份高貴的宦官,就因為一個渺茫的可能,就獨自帶著八匹狼深入荒原,去驗證這個微小的可能,這樣的英雄行徑,在你筆下卻變成了愚昧的行徑,是為了討好皇帝把奴才本性發揮到極致的行為。
說實話,看到這一段,我是頗有些微詞的。”
司馬遷的臉色鐵青,兩個拳頭捏的緊緊的,眼睛中似乎要噴出火來。
雲琅在衡量了一下他與司馬遷之間的武力值,覺得自己勝算頗大,就安穩的坐在那裡,準備再看看司馬遷的反應,實在不成再跑不遲。
就在司馬遷把牙齒咬得咯吱吱作響,眼看就要把拳頭砸在雲琅臉上的時候,他卻像一隻被戳了一個大洞的氣球,慢慢的憋下去了。
“阿琅因何會對一個宦官如此的關心照顧呢?
這群身體殘缺之輩,以皇家威嚴為自身驅殼,耀武揚威……
算了,不自圓其說了,這件事本來做的就虧心,強行解釋反而不美……
你說得對,是我做錯了,就像你雕刻饕餮紋並不代表貪婪一樣,是我本心不對……”
司馬遷看起來非常的失落,連走路都有氣無力的,雲琅一把拉住司馬遷道:“不成,這件事一定要說清楚,否則,繼續這麽下去,這樣的做法遲早會害死你的。
其實你沒必要這樣做啊,著史而已,只要忠實的做好記錄,不要做評價就很好了,是非公論自有讀史書的後人來把握。”
司馬遷見雲琅不肯放過他,就坐在凳子上,瞅著窗外的藍天道:“呂不韋在鬧市千金一字求人修正《呂氏春秋》,而後《呂氏春秋》才能大行其道。
孫武吃盡辛苦,百戰得勝,幾乎以吳國之兵覆亡楚國,才得以讓《孫子兵法》名揚天下。
張良假托黃石公之名,再加上自己智計百出,才讓他的《素書》,《太公兵法》成為名篇。
至於淮南王劉安,用了巨萬的金錢,無數的人力,才讓《淮南子》得以馳名天下。
雲琅,司馬遷一無權勢,二無勇力,三無智計,又想讓我撰寫的史書名揚天下,人人得以誦讀……
你說說,我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不靠一張嘴來謾罵權貴,如何能讓此書出名呢?”
雲琅聽了司馬遷的訴說,手裡的茶碗當啷一聲就掉在了地上,他終於明白,煌煌《史記》裡的公卿將相人人活靈活現,唯獨皇帝劉徹……
“如果我能夠因為得罪了何愁有被五馬分屍,如此,我寫的書也就……”
雲琅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些該死的簡牘上。
在這個時代,想讓一本書風行天下,難度不是一般的高。
雲琅忽然想起自己跟太宰在驪山隱居的日子裡,自己是如何製作修整竹木製作簡牘,自己是如何騙老虎,從它身上剪下毛發製作毛筆的,跟加想起自己是如何燒松脂,得到煙灰,然後添加油料製作墨汁的……
他更加想起自己坐在孤燈下,一筆一劃抄錄那些書籍的。
在這個該死的時代裡,那些令人欽佩的先賢們,是在用血寫書,用命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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