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成長需要幾個月的時間,成熟卻是一刹那的事情,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收割完畢,麥子就會掉進泥土裡,完成他生命的一次輪回。
雲琅相信,如果沒有駐軍,沒有七千邊民,他是無法完成收割任務的。
現在,他也弄明白了一件事,當初受降城裡的那些羌人老爺們為什麽不種植那麽多的麥子了,不是他們不想種更多的糧食,而是根本就照顧不來。
在這樣的狀況下,拯救回來的七千邊民,就再也沒有回到故鄉去的道理了……
“邊民就地屯駐的奏章已經遞上去很久了,長安還是沒有消息傳來,如果準許,我們就要開始給邊民劃地,做來年的生計計劃,如果不準,我們也要開始籌備七千人一起上路的事宜。
這兩件事情都不是短時間能籌備好的,京城中的那些大佬們到底在幹什麽?”
自從跟何愁有攤牌之後,雲琅跟他說話就很少有客氣的時候,他在努力營造一種對等的相處方式。
何愁有割下來一束麥子,分成兩把扭成一條繩子,攔腰綁住一捆麥子,隨手丟上牛車之後道:“著急回家?”
雲琅點點頭道:“我可以等,時令不等人啊,受降城九月飛雪,十一月底大河上凍,如果不能盡快的處理完畢手頭的事情,走水路就是一句空話。”
“即便如此,也不能催,我們是手腳,朝中的大臣們就是心,而陛下就是咱們的腦袋。
歷來只有腦袋,心管理手腳,沒有手腳管理腦袋跟心的,這個次序不能亂,有時候看起來似乎繁瑣一些,卻是最根本的規矩,跟這些規矩比起來,七千人的去留,以及區區財貨不值一提。“
雲琅苦笑一聲,跟何愁有討便宜本身就是一個錯誤的選擇,他幫著何愁有把所有割倒的麥子丟上牛車,就準備離開。
何愁有一把拉住雲琅道:“你前兩天割不了麥子是因為身體不適,今日是大陰天,不會導致你身體不適,我們一個個擔心下雨擔心的如同在油鍋裡一般,你怎麽還沒點人心呢?”
雲琅沒好氣的道:“今天是第一座木排成型的日子,我要去盯著那些工匠,這事是大事,比我一個人多割一點麥子重要的太多了。”
何愁有悲憤的道:“秋收之時,這就是天大的事情,即便是陛下也會放下手頭的政務,你算什麽……”
雲琅並沒有留下來聽何愁有絮叨,帶著劉二徑直去了水路碼頭。
一條長長的鵝卵石大堤深入大河中,在這裡形成了一個明顯的回水灣,與鵝卵石大堤並行的是一條長長的木頭棧道。
跟田野裡相比,這裡的人就要少的多,但是用來拖拽木頭的牲口卻更多了。
一棵棵直徑三尺的巨木被工匠們鋸斷之後,被牲口拖拽著上了河堤,最後被眾人順著木頭製作的滑道推進了大河,木頭進了大河,就會被工匠們用鐵鉤子抓住,排成一排,然後就會用鐵卡子把木頭兩兩釘在一起,最終形成一個由八根巨木組成的木筏。
巨木到了水裡並不能完全浮在水面上,雲琅跳上木筏,他的鞋子立刻就被水給打濕了。
工匠們繼續在木筏上訂橫木,上下都要訂,然後再用產自受降城的羊毛繩子一道道的將橫木與巨木綁縛在一起,最後在木筏上搭建一道高處水面兩尺的高台,作為運載貨物的平台。
這些事情都需要檢驗,還要往平台上裝載貨物看木筏的吃水深度。
在雲琅的記憶中,這條大河從來就不適合大規模的航運,雲琅之所以敢這樣做,完全是因為現在的這條大河比他記憶中的那條大河水量充沛的太多了。
一塊塊被標重之後的石頭被工匠們用溜索送上了剛剛搭建好的高台。
石頭鋪滿高台之後,高台距離水面不足一尺。
木筏的載重量並不高……這讓雲琅有些失望。
想要把所有陸路運載不便的貨物裝上木筏,就需要非常多的木筏才成。
事實上,這個實驗性質的漂流,雲琅也不敢在木筏上裝載更多的東西。
一切都是未知的。
船的裝載量自然要比木筏高得多,然而,木筏能夠經得起無數次碰撞,而船隻呢?一次碰撞就會粉身碎骨。
此次漂流,木排要穿過高山峽谷,雲琅哪裡敢用船?
想要木排有更多的裝載量,就要想辦法提高木筏的浮力,雲琅以為給木排配置吹漲的羊皮囊,或者牛皮囊是一個很好地主意。
何愁有要的中空巨木就更加需要羊皮囊或者牛皮囊來幫助漂浮了,因為一根裝滿銅錠的木頭才被丟進水裡,它連漂浮一下的意思都沒有直接沉進了水底。
通過實驗之後,雲琅悲傷地發現,一根巨木最多能裝兩百斤重的銅錠,不能再多了。
他用力的捶打腦袋,這件事是歷史記載欺騙了他,歷史上有無數巨木運金的故事,看來,這又是用該死的春秋筆法記錄的。
三天后,河灣裡已經集結了上百個木筏,看起來如同一座巨型艦隊,蔚為壯觀。
河道裡的風在冬天沒有到來之前,一直都是南風,或者東風,雲琅準備在木筏上裝載風帆,不是為了加快航行速度,而是為了一旦前方出現問題,木筏能迅速的降低航行速度,或者乾脆逆流而上。
這又需要大量的計算,以及實驗,在大漢,計算當然是不存在的,於是,工匠們又開始了繁瑣的實驗。
夏秋日的大河水流洶湧澎湃,不是一個好的漂流季節,只有等到進入了冬季,趁著大河沒有上凍的這段時間,大河水量減少,河面相對平穩,這才是雲琅需要的時機。
受降城裡塵土飛揚,無數的牲畜拖著碌碡在臨時的麥場上轉著圈子碾著麥子。
只要有風,婦人們就歡呼著端著簸箕裝滿了麥子站在上風口,讓簸箕裡的麥子跟麥殼一起緩緩落下,輕飄飄的麥殼被風帶走,沉重的黃澄澄的麥粒就掉落在她們的腳下,很快,她們的小腿就被麥子掩埋了。
沒了麥粒的麥秸被打成一個個捆,全部被堆積到城外,任由牧人們自取,霍去病不允許他的城池裡有這麽多的引火物。
對這些牧人來說,麥秸不但是很好地飼料,還是最好的柴火。
繁忙的割麥子活動終於結束了,即便是強悍如霍去病,李敢者都感到精疲力竭,何愁有這個老人雖然強悍,努力在人前保持尊嚴,回到房間離職後,也會呻吟一晚上。
等到麥子收進了糧倉,偌大的受降城立刻就進入了連續兩天的沉睡期。
城外,一個足足有三丈高的麥草堆被點燃之後,人群也在一瞬間沸騰了起來。
在這一刻,受降城裡最受歡迎的東西就是酒漿。
這一次,雲琅把庫存的酒漿全部拿了出來,新釀的酒還沒有熟透,這時候,就該吧陳酒全部處理完。
羌人扯著嗓子唱的鄉野小調其實很動聽,尤其是內容更是潑辣大膽。
瞅著一個小小的羌人姑娘潑辣的唱著——今天晚上阿娘不在,你緣何不來我的窗前這樣的調子, 才引起陣陣狼嚎,她彪悍的母親就衝出來,拍著閨女的屁股向眾人炫耀,這是一個好生養的,想要進入她閨女的房間,先要問過她才好。
雲琅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就看見一個羞澀的小夥子牽著一隻羊放在那個婦人的跟前,卻被那個婦人一腳連人帶羊都踹開,看樣子非常的不滿意。
牽著一頭牛的少年男子才有資格守在那個閨女身邊,等待她的母親在四五頭牛中做最後的挑選。
一頭黑質白章的大牛被婦人看中,滿意的把一個牛鈴鐺拴在牛的脖子下面。
立刻就有一個長得沒辦法形容的漢子一巴掌分開圍著少女的少男們,把閨女抗在肩膀上,哈哈大笑著就離開了人群。
雲琅努力的約束著受降城裡錢財最多的幾個混帳,一遍遍的告訴他們,這是人家羌人的習俗,我們一定要尊重,不能胡來!
曹襄鼻孔碰著熱氣怒道:“多好的法子啊,誰要破壞了,剛才那個小女面孔紅紅,笑起來甜死人,要不是你拉著,你以為耶耶出不起兩頭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