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太宰在一起算是雲琅最輕松的時刻,端著飯碗邊吃邊聊,讓他很容易就找到跟雲婆婆在一起的感覺。
不論說的是什麽,對不對,都不用顧忌,就像他以前跟婆婆討論貪汙這種事情一樣。
婆婆只會跟雲琅討論此事可行不可行,而不會在道德層面指責他。
只因為婆婆對雲琅的品質有著絕對的信心,但凡有一點可能性,他都不會去幹這種事情。
話說到這裡的時候,很多人可能會對他們兩個人的道德一起發出質疑之聲。
只可惜,在很多時候,不是你想當好人就能當好人的。
當雲婆婆為讓所有孩子吃飽飯,有衣服穿,有機會治療,山窮水盡之時去賣血,去跪地求人的時候,雲琅就不認為自己的貪汙是什麽可恥的事情。
拿到那些所謂的髒錢也沒有任何的不安,只有無盡的喜悅。
天大地大,先讓弟妹們吃飽飯才是最大的道理,至於別的,再說吧!
只有當婆婆跪在簡陋的十字架下整夜懺悔的時候,雲琅才會難過。
不是為自己的行為難過,而是為自己不能弄到更多的錢財而難過……
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全都是所謂的精致利己主義者。
別人,乃至他的女朋友這樣指責他的時候,他一般都是沉默不語的。
無論如何貪汙都是錯的……這個最正確的普世價值觀讓雲琅所有想要辯解的話最終都堵在喉嚨裡,一個字都出不來。
“老虎給你斷後的時候,發現了兩個身份不明的人,不過,他們距離你很遠,只知道你進入了這片山林,卻不知道你在山林裡幹什麽。
在他們想要走進山林的時候被老虎嚇跑了。”太宰吃了兩口面條就放下飯碗,擔憂的對雲琅道。
雲琅一邊吃飯一邊含糊的說道:“長平公主對我的來歷一直抱有懷疑,卓氏冶鐵作坊的陰陽門下平叟也對我的來歷持懷疑態度。
追蹤我的人不外乎來自他們兩人。
不要緊,只要他們沒有看到你,我總會自圓其說的。”
“問題是謊言就是謊言,總有被戳穿的一天。”
“那不一定,我如果能夠持之以恆的騙他們一生,謊言也就會變成真實。”
“你確定你能騙他們一生?”
“這是我努力的方向。”
“不回去看看?”
“不看了,我來就是來看你跟老虎的,該看的全看了,明天就該測量這片土地,看看莊園究竟該安置在那裡比較好。”
“安置莊園的地方一定要避開陵寢,也不能損害靈丘,你下回再來的時候,我帶你進一遭皇陵,方便你確認。”
聽太宰這麽說,雲琅皺起眉頭道:“怎麽還沒有把墓道封死?”
太宰歎息一聲道:“始皇帝留下遺旨,說他還會回來的!”
雲琅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腦門上痛苦的呻吟道:“你信嗎?”
太宰的眼神有些忽閃,低聲道:“信吧,畢竟徐福當年敬獻了不老藥的。”
“帶著三千童男女遠渡重洋的徐福回來過?他敢回來?”
“始皇帝大葬的時候回來的,還親自將一枚不老藥放進了始皇帝的口中。”
“哦……你看,這就是騙人有始有終的典范,我想,做完這件事之後他一定披發入山,不知所蹤了吧?”
“沒有,當場伏劍自殺……;臨死前還說自己會歸來,
始皇帝也會歸來!” 雲琅呆滯住了。
過了片刻才欽佩的道:“吾輩楷模!”
太宰猶豫了很久,才對雲琅道:“按照太宰法度,每一任死去的太宰都會被安置在皇陵裡面,我這一生已經完蛋了,你如果想要放下斷龍石以絕後患,我想,我想留在裡面……”
雲琅再一次放下晚飯歎息一聲道:“沒好好活過,那就好好的活,怎麽就要一條道跑到黑,把自己的一生弄得如此悲傷,也要讓我傷心?”
太宰的眼睛在火光下熠熠生輝,興奮的拉著雲琅的手道:“如果你不是用那種神奇的方式出現,我只會認為我的死亡只是殉葬。
自從我發現你從半空中平白出來,我就覺得神靈確實是存在的,太玄奧了,你不知道,當我發現你被燒焦之後都能重現生機,差一點以為你是始皇帝複生,如果不是後來確定你不是始皇帝,我早就向隱秦一族發出始皇帝復活的消息了。”
雲琅目瞪口呆……
“如果我過來的時候,對你說的是--朕回來了,這句話,你是不是就會立刻納頭就拜?”
太宰連連點頭道:“那是自然,我父祖等了一生,我等了這麽些年,你說我會是一個什麽反應?”
雲琅絕望的朝後倒過去靠在老虎軟軟的身上呻吟道:“虧大了,虧大了……原本可以當皇帝的,結果成了守墓人……果然是他娘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老虎趁機舔了雲琅的臉一下,他就像是挨了一記耳光一般,臉上頓時沒了知覺,大怒之下,張嘴就咬住老虎毛絨絨的耳朵,用力的咬,一人一虎又糾纏在了一起。
太宰笑了,笑的極為開心,一碗面條被他吃的酣暢淋漓,精神上的愉悅讓他的人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剩下的談話就變成了垃圾話,太宰努力的要把隱秦一族的秘密告訴雲琅,雲琅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照顧一個始皇陵已經讓他心力憔悴了,再來一棒子矢志要反漢複秦的老秦人,他覺得自己將來的人生一定會偏離他混吃等死這個偉大目標。
他不想成為一個名垂青史的人,更不想成為一個著名的反抗暴政的英雄。
這兩種人的下場都不是很好。
天快亮的時候,太宰狠狠地擁抱了一下雲琅就要帶著老虎走了。
老虎叼著雲琅的衣襟不願意松口,即便被太宰紅著眼睛踹了兩腳,依舊不願意松開……
雲琅抱著老虎碩大的腦袋淚如雨下……
什麽樣的事情也不能阻礙太陽從東邊升起。
因此,雲琅站在一處高坡上,看著紅日感慨萬千。
自己的生活真是美的不可方物。
被不知道什麽人或者什麽神從錦繡現代丟垃圾一般的丟到大漢。
遇到了一個把殉葬當成自己最高人生目標的蠢貨,還丟給他一個埋著一個偉大皇帝的陵墓給他,要他繼續守著。
雲琅知道太宰相幹什麽,他之所以要把自己埋進皇陵,就是以自己的屍骨為要挾,要雲琅把這座皇陵當成自己親人的墳墓,而不是一個裝滿各種奇珍異寶的寶庫。
挖祖墳跟挖寶庫是兩個概念,太宰就是看中了雲琅這種重親情的壞毛病,才這麽肆無忌憚的禍害他。
“人啊,他娘的就不能有點好品質,一旦有就會被人家利用。”
雲琅面對越來越炙熱的太陽,長歎一聲,就回到了樹蔭裡,關中七月的太本就不是人所能承受的。
不過,壞事中總有好事發生,就像股票都他娘的要跌停了,偶爾也會向上跳動一下,如同詐屍,給悲傷的人最後一絲安慰。
遊春馬會跑了!
畏懼老虎的自然本能,讓它突破了後天的禁錮,在荒原上狂奔起來。
它跑的是如此之快,以至於雲琅的紅色披風被風扯得筆直。
好幾次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
卓蒙單膝跪地隱藏在草叢中,看著雲琅在荒原上縱馬狂奔,恨恨的吐掉口中的茅草,抬起來的長弓緩緩收了起來。
自從腿上被雲琅粗暴的用一把小兒玩具一般的短弩射穿之後,他就很想在雲琅的腿上也來一箭。
他忘不了,大夫給他取弩箭的時候所說的話--忍痛,忍著,再忍著……快出來了,再忍忍,還有最後一根倒刺……
這一忍就足足忍了一個時辰,最後還是大夫用銼刀銼平了後面的鐵羽,把弩箭硬生生的從後面懟出來了。
幸好,傷口沒有潰爛,如果潰爛,就要把整條腿鋸掉,如果傷口再潰爛……卓蒙就不願意想了。
殺掉雲琅這種事他曾經幻想了一千遍,只可惜,一想到平叟那張能把水凍成寒冰的臉,他就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