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開始前,鴻臚寺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公孫弘門下的揭者。
這位老倌向鴻臚寺裡的博士們宣讀了他準備上呈皇帝的奏折。
博士們的神情奇妙,只有轅固生笑吟吟的向公孫弘表示了欽佩,祝賀之意,其余博士們的臉色不是很好看,自顧自的喝酒,似乎對公孫弘丟出來的消息不是很感興趣。
這讓東籬子一臉的尷尬,如果他沒有事先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的話,公孫弘的這一手,無疑會引來黑袍博士們的歡呼。
現在,博士們更喜歡向雲琅敬酒。
但凡是能當揭者的人,無不是八面玲瓏之輩,幾杯酒下肚之後,就弄明白了宰相奏折不受歡迎的原因。
深深地看了雲琅就告辭離去。
雲琅對一個揭者沒有表現出任何搭理的意思,馬上就要封侯了,如果在跟揭者這樣的人解釋什麽,無疑是對大漢高級勳貴身份的一種侮辱。
如果有疑問,也該是公孫弘親自前來。
擔當這個詞,在大漢並不常用,不是沒有這樣的詞匯,而是可以說出擔當,或者表現出擔當二字的人太少了。
從今後,能質疑雲琅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大漢的皇帝劉徹。
曹襄做事從來就不給別人解釋,包括他在長安城裡胡作非為的時候。
哪怕是廷尉府,想要進入平陽侯家的宅院,也需要獲得皇帝的許可。
假如皇帝置之不理,那麽,不論曹襄幹了什麽事情,都不會再有任何人前來問責。
勳貴們拚死拚活的向上爬,要的就是這樣的特權。一旦擁有了,在品嘗到特權的好處之後,就沒有人願意放手。
在大漢的關內侯中,只有公孫弘一個人是蓋著破毯子睡覺的,因此,他就是勳貴們中的怪物。
中大夫汲黯向皇帝告狀了,說公孫弘丟了勳貴們的臉,並且有欺世盜名之嫌,而公孫弘卻對皇帝說,他就是在沽名釣譽,不過不是為自己沽名釣譽,而是為了大漢朝沽名釣譽,還說,上所好下必效焉,一個位列三公的人都蓋破爛的毯子,一餐飯隻吃一個菜一碗糙米飯,哪怕只有一個人效仿,對大漢朝也是好事。
劉徹聽了很是感動,讚歎公孫弘有古賢人之風。
從這以後,公孫弘就被大漢所有的勳貴們拍擠在人群之外。
認為他是第一個準備動手破壞所有勳貴利益的惡徒,不可親近,且需殺之而後快。
雲琅覺得勳貴們的做法很有道理,一群人拋頭顱灑熱血的終於獲得了一些便利,現在卻要主動去除,公孫弘這樣的做法明顯是對所有勳貴們有意見。
公孫弘的揭者離去之後,轅固生的臉色就極為難看,長久才吐一口氣道:“公孫弘善於機變,卻無立場,此人不可入太學,更不可效法。”
雲琅笑道:“大漢宰相死起來容易,他這也是一心求活不必苛責吧。”
轅固生看著雲琅道:“二十歲大好年華怕死,老夫以為理所當人,三十歲羈絆無數怕死,老夫以為可佩可敬,四十歲母死子壯怕死,老夫以為乃為天性,五十歲知天命還怕死,老夫以為不知所以,六十歲該死之年還怕死,老夫以為他已經死了,七十歲必死之年還怕死,可謂老而不死是為賊也!”
雲琅大笑道:“看來某家怕死,先生不會鄙薄了吧。”
轅固生笑道:“該生則生,該死則死,這才是生死大道。”
雲琅舉杯笑道:“軍中常言向死而生,今日我們就為自己該是一個怎樣的死法,飲甚!”
司馬談笑道:“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今天我們就喝一遭生死酒……”
楚昭的琵琶一響,酒宴就開了。
今夜與昨夜不同。
昨夜憂鬱,今夜狂歡。
同一片天底下的同一群人,僅僅因為心境不同,愁雲慘霧的地獄一瞬間就變成了天堂。
雲琅端著酒杯看著這群縱酒狂歡的文士,心中暗暗歎息,只要是人就有不讓自己才華埋沒的想法。
這些博士平日裡隻負責保管文獻檔案,編撰著述,掌通
古今,傳授學問,培養人才,隨時等候接受皇帝的問詢。
這些職責裡面,最重要的培養人才一條,卻很少做,即便是有也只是培育皇家子弟,這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皇家子弟聽起來高貴,實則,當他們的老師實在是一件危險性很高的事情,因為,一旦皇族子弟不學好,第一個受到懲罰的就是他們這些老師。
教授勳貴平民子弟就沒有這些憂慮,進可以培育自己的勢力,退也能收到幾條子冷豬肉,如果能培育出一個出彩的弟子,那麽,自己一生的抱負也將附著在弟子身上得到完美的施展。
雲琅的酒宴一連開了三天,在這三天中,雲琅與諸位博士已經親如一家人。
雖然不知道人家內心是怎麽想的,至少,在表面上,已經可以稱兄道弟,調笑無虞。
雲琅對目前的狀態很滿意,短短三天,能融合到這個程度已經不容易了。
如果想要進一步的收心,那就要等到這群人去了富貴城之後,再用西北理工的學問來讓這些人,實實在在的相信,他雲琅確實是一個可以交往的好朋友。
在鴻臚寺的最後一個晚上,雲琅被轅固生領取了一個寬闊的澡堂。
在四面透風的環境裡,洗了一頓他平生最痛苦的一場澡,然後,又被轅固生領到了一間靜室之中,房子很大,卻只有一個蒲團,一個燈座,一個香爐,以及一柱粗大的安神香。
“追思過往,查究己身,滌心蕩肺,重換新顏,君子一日三省吾身,雲郎切切不可自誤。”
轅固生在雲琅身邊放下一根荊條輕聲道:“一鞭一條痕!一痕一過往。”
說完話,轅固生就離開了,關上門。
雲琅拿起荊條輕輕地在手上抽一下,發現這東西打人很疼,立刻就沒了自虐的心思。
張大了嘴巴打了一個哈欠,就看見東籬子從窗外丟進來兩張毯子,還小聲的對雲琅道:“明日卯辰我再來。”
雲琅給了東籬子一個大大的笑臉,然後就把一床毯子折疊了鋪在木地板上,又裹著裘皮蓋上另外一床毯子。
一連三天的飲宴,他早就困倦極了。
臨睡前他對那根荊條小聲道:“我來,就是對這個世界最大的善意,沒有什麽好反省的。”
雲琅終於踏進了劉徹的大殿。
這座大殿的屋頂很高, 高的讓人幾乎覺得就像是待在光天化日下。
光潔的木地板,雲琅穿著襪子踩在上面的時候,領路的宦官奇怪的看著他的腳,畢竟,有五根腳指頭的足衣他們還是沒有見過的。
雲琅的腳在出汗,因此,走在光潔的木地板上就留下了一行若隱若現的腳印。
他的身體燥熱,一半是因為緊張,另一半是出於對侯爵的好奇,他很想知道自己將會經歷一個怎樣的授爵過程。
踏進建章宮的第一刻,雲琅就乖巧的低下了腦袋,何愁有說過,在那個巍峨的帝王居所,保持一點敬意有益無害。
雲琅輕手輕腳的向前走了二十步,就隨著隋越一起停下了腳步。
在他的面前有一張黑色的矮幾,矮幾上放著一套黑色絳色鑲邊的官服,官服的上面還有一頂進賢冠。一條玉帶,旁邊還有一個盤子,盤子裡放著玉璧一對,玉鬥一個,以及一枚玉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