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毛孩組織了一次宏大的活動,說動家主領著所有人下白菜地。
白菜總是攤在地上不好,他就用馬蓮草編織了很多草繩,準備用繩子把白菜捆起來,看看能不能改變一下白菜的形狀。
對於這樣的科學研究,雲琅自然是全力支持的,就是覺得這樣做有些晚,不過呢,晚一些總比什麽都不做要好。
地裡的白菜如今長得就像一朵朵盛開的綠色蓮花,想要把葉片用繩子綁好讓他閉合起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不小心就會弄斷外邊的葉片。
太陽出來的時候,雲氏的白菜地裡就擠滿了人,雲氏今年種的白菜不算多,也就百十來畝地,一千多人進入蔡地之後,即便捆扎白菜是一個細發活計,人手多,乾起來自然很快。
也就是一個時辰的功夫,百十畝地裡的白菜就一個個捆扎起來了,樣子沒有攤開好看,在雲琅眼中卻順暢多了。
昨晚就來雲氏做客的張湯也歡喜的加入了捆扎白菜的集體活動。
只要是人,面對即將收獲的莊稼,總是從心底裡透著歡喜,尤其是張湯這種挨過餓的人。
種莊稼這種事還談不到掉身份,張湯尤其的喜歡這種簡單的滿足感。
雲琅跟張湯站在地埂子上脫下鞋子在大樹上磕鞋子上的泥巴,弄清爽了腳,張湯卻不願意回雲氏了。
指著沃野千裡道:“走走!”
雲琅不滿的道:“全是泥巴啊。”
“那也走走。”
雲琅拗不過張湯,兩人就淌著草葉上的露水去了田野深處。
沉甸甸的谷穗已經低下了頭,今年的小米豐收已成定局,遠處的糜子也露出紅褐色的成熟征兆。
這些原本是主糧的作物,如今被麥子給完全替代了。
“這才幾年啊,想吃一口糜子已經快要找不到了。”張湯撫摸一下田野裡的糜子,有些感慨。
“糜子的口感不好,最重要的是它的產量不如麥子,被替代也是理所當然。”
“你家夏收之後播種的糜子產量,沒有春日裡播種的糜子產量高吧?”
“那是,地裡的肥料已經用來養麥子了,盡管夏日裡又施肥一次,終究地力跟不上,產量低是必然之事,這時候沒法子講究這些事,只要有收獲就是賺的。”
“我以為你家會把土地都種上麥子,結果,出乎所有人預料,你家什麽都種。
山坡上那一片綠油油的東西該是油菜吧?”
“是啊,秋日裡種油菜,過一個冬天,春日裡再長出來,五月天看油菜花,也算是一道勝景,到時候請你來喝酒。”
張湯笑道:“比不得,比不得,全關中的農家,沒有誰家比雲氏的油水更足了。”
“你這是說油菜呢,還是另有所指?”
“另有所指!”
“哦?誰又開始妒忌我家了?”
“連我都妒忌!”
“這好辦,把你的家底全部給我,投進我家的某一個作坊裡,把作坊擴大一下,然後你就能收到紅利了,不多,三五年之後,你就能在上林苑蓋一座大院子,買一些地,養些雞鴨,蠶,牛羊一類的東西,再過兩三年,就算你沒有俸祿了,全家一樣過富貴日子。
就問你乾不乾?”
張湯想了一下道:“我目前能拿出來的就兩百個金餅子,你看投哪裡好?”
“兩百個金餅子?嗯,確實少了點,算你兩千……”
“住嘴,投身商賈已經沒皮沒臉了,你還要拉我下水,這不成,就兩百個,你看著投。”
“老張啊,要錢就不能要臉,你這樣讓我很難辦,我又不能去放印子錢,雲家都是正經產業,兩百個金餅子確實少點。”
“就因為你雲氏都是正經產業,我才投,我覺得你家的那個印書作坊應該很有前途,就投他了。”
“咦?你這時候怎麽這麽聰明?你怎麽知道我家的印書作坊會發財?”
“聽說你家正在給太學印書呢是不是?那可是皇家藏書啊,被你家每卷書都印上一遍,豈不是說,皇家有多少藏書,你家就有多少?
天下讀書人都等著念書呢,你家有這麽多的藏書,豈不是會發大財?”
兩人說說笑笑走到了一塊巨大的臥虎石邊上,雲琅見這裡乾燥一些,就爬上臥虎石,坐在上面道:“老張,老實說,你的局面是不是很糟糕?”
張湯站在石頭下面道:“沒錯,莊青翟的余孽開始找我算帳了,朱買臣這人你知道吧?”
“知道,他不是被你弄到受降城去了嗎?”
“沒錯,是給弄到受降城去了,還以為去了蠻荒之地就沒有翻身的余地了。
誰知道這個家夥厲害啊,居然把一個受降城硬是給弄成一個富庶之地了,那裡如今良田萬頃,今年的收息不但包住了白登山守軍的吃用,還通過白登山,將受降城的糧食輸送到了北地郡,太原郡,就連雁門關守軍吃的都是受降城產出的糧食。
這已經夠厲害了,這個家夥還通過大河,將西域的產出源源不斷的送到關中來了,這麽大的功勞,沒人能忽視,就算以前有罪,陛下也不在乎了,至少說明,這家夥很能乾!
以前他上書為莊青翟開脫,大家就當他是在放屁,現在不成了,人家是大功臣,即便是放屁,我們也只能捏著鼻子聽。
某家以為他只是想單純的為莊青翟鳴不平,沒想到,人家沒有指摘陛下的錯誤,只是一個勁地說我是罪魁禍首,逼死了莊青翟。
他還聯絡了一向對我有怨隙的趙王劉彭祖,抓住我的部屬的錯誤,通過先帝賈夫人告知了陛下,一個勁的準備弄死我。
如今,陛下正猶豫呢,按照我對陛下的了解,我應該還能蹦躂兩年,不能再多了。”
“所以,你就開始為老母子孫謀劃了?”
張湯點頭道:“我家境貧困,這兩百個金餅子還是陛下見我這次辦事利索給的賞賜。
我死了沒關系,畢竟,我是為陛下辦事,不管有罪沒罪殺了那麽多人,冤枉人也是家常便飯,現在被人冤枉也是理所當然。
現在就要到兔死狗烹的時候了,總不能讓老母受苦,妻兒衣食無著吧?”
張湯對自己的處境從來都有一個清晰地認知,這一點雲琅是了解的,只是沒有想到,真正面對事情的時候,張湯居然會如此的冷靜,坦然。
“最近呢,我家人口擴張的厲害,可是找不到幾個讓我安心的管事。
你能不能給我推薦一兩個?”
雲琅想了一下,決定還是不參與張湯的事情,張湯說的沒錯,他殺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冤枉致死的人可以說是車載鬥量,大勢之下,他這種人是沒有法子幸免的。
誰要是幫他,那就是與大勢抗衡,孫先生有言:歷史大潮浩浩蕩蕩,順之者生,逆之者亡。
這些鬥爭了一輩子的革命家的話一定要聽,都是金玉良言,張湯就屬於要被歷史大潮吞沒的人,救不得。
不過呢,他的兒子張安世為漢宣帝麒麟閣十一功臣,且生性謹慎,劉徹晚期官至尚書令,是一個壽數與官職都達到頂峰的有福之人,即便在劉徹駕崩之後還能在昭帝,宣帝手裡擔任光祿寺卿,衛將軍,爵至關內富平侯的人,無論如何都要留在雲氏。
張湯被雲琅的話驚到了,過了半晌才衝著坐在石頭上的雲琅拱手道:“雲侯就不怕牽累嗎?”
雲琅笑道:“當然怕,如果不怕的話我就要幫你了,現在看來,幫你的後果太嚴重, 我隻好兩權相害取其輕,讓你的兒子來我家當管事,在這裡讀讀書,幫我管些事情,鍛煉一下他的人情世故,奉養你老母。
等你完蛋了,事情也平息了,再把這孩子弄進太學,能不能成器就看你這些年教導的本事了。”
張湯聽到雲琅這句實在的不能再實在的話仰天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半晌,才朝雲琅躬身施禮道:“這一禮不為雲侯幫我兒子,隻為雲侯事到如今依舊以誠待我。”
雲琅正色道:“我跟你說過,與你結交,我隻說大實話,你張湯殺人無數,命數難逃,你不倒霉天道不公。
然而,你為官清廉,持身儉樸,多年來為了這大漢江山夙夜奉公,這是你自己積攢的福報,不可能會被族誅,這就是我為什麽會全力幫助你兒子的原因。”
張湯大笑道:“我一介小吏之子,能位及三公,不論善惡,煌煌史書終將留名,如今深陷危局,即便是被殺,也沒有什麽好遺憾地。
既然雲侯有心,我兒安世不日就會來到雲氏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