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之有饑穰,天之行也,禹、湯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裡之旱,國胡以相恤?
卒然邊境有急,數十百萬之眾,國胡以饋之?
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擊,罷夫贏老易子而咬其骨。
政治未畢通也,遠方之能疑者並舉而爭起矣,乃駭而圖之,豈將有及乎?
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財有余,何為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懷敵附遠,何招而不至?今毆民而歸之農,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基力,末技遊食之民轉而緣南畝,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以為富安天下,而直為此廩廩也,竊為陛下惜之!”
阿嬌放下手裡的奏折,然後就抬頭瞅著閉著眼睛聽她念奏折的劉徹。
劉徹睜開眼睛道:“你拿賈誼的話來跟我說事,這是何道理?另外,你不是皇后,穿著皇后的朝服跟我進諫,難道就不覺得哪裡不對嗎?”
阿嬌整理一下衣衫,緩緩站起來道:“我一個廢後用死人的話跟自己皇帝丈夫進諫是理所當然,至於穿以前的朝服,是想用以前的情分引起自己丈夫的關注,這也有錯?
您不會以失儀之罪來處置你可憐的妻子吧。”
劉徹怒道:“你能有今日完全是你自找的!”
阿嬌哈哈笑道:“您不覺得妾身比以前過的更好了嗎?”
劉徹的臉頓時陰沉下來了。
阿嬌攀著劉徹的肩膀繼續笑道:“偶爾鬥鬥嘴其實挺好的是吧?”
劉徹歎息一聲道:“朕派人劫掠滇國,夜郎國的事情,現在已經是人盡皆知了。”
阿嬌笑道:“知道就知道,有什麽大不了的,一個家裡妻兒沒飯吃了,丈夫田地裡的糧食又遭了災,跑去鄰居家搶點糧食回來喂養妻兒,別人可能會咒罵您,可是,您的妻兒會咒罵你嗎?
感激都來不及呢!
以妾身來看,這樣的夫君才是好夫君!”
劉徹抓抓腦袋道:“朕還是覺得有些丟人。”
阿嬌笑道:“把滇國,夜郎國滅掉,就不丟人了,那叫開疆拓土!”
“該死的史官居然已經把這件事記錄在冊了,朕很想刪掉,又不想讓落人話柄,這事你去幹!”
“咦?為什麽是妾身去幹?雖然妾身在史官眼中已經不算什麽好人了,可是,這事幹了,妾身的名聲會臭一萬年。”
“因為那個該死的史官也是你長門宮門下!”
“啊?長門宮養史官了?”
“妾身怎麽不知道?”
“哦,妾身記起來了,您說的是司馬遷啊,曾經一個人在雲氏山居挖洞撰寫史書,結果沒寫成的那個廢物?”
劉徹皺眉道:“司馬氏為大漢史官多年,雖然職位低微,卻還有幾分史官風骨,朕以前就處罰過上任史官,結果呢,人家該怎麽寫還怎麽寫,完全沒有把朕放在眼裡。”
“您給點錢不就成了?那家夥貪財著呢,上次在我這裡打麻將,贏走了兩百金,眼睛都在發光!”
劉徹胡亂擺擺手道:“不管,你去辦。”
阿嬌點點頭道:“也好,明天就把他叫回來,不改掉記錄,就讓他一輩子住地洞裡。
現在,您坐好,妾身的奏折還沒有念完呢,第一次寫奏折,新鮮著呢,您多少肅穆一些,都是重要的事情。”
劉徹笑眯眯的閉上眼睛道:“好,就聽聽你這個廢後的奏折,看看你到底要幹什麽!”
阿嬌重新在劉徹面前跪好,捧著奏折繼續念道:“民貧,則奸邪生。貧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農,不農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鄉輕家,民如鳥獸,雖有高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禁也。
夫寒之於衣,不待輕暖;饑之於食,不待甘旨;饑寒至身,不顧廉恥。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饑,終歲不製衣則寒。夫腹饑不得食,膚寒不得衣,雖慈父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
劉徹好不容易等到阿嬌換氣的功夫,不耐煩的道:“這是晁錯的原話,你一個字都沒有改動。
如果朕的丞相這樣跟朕上奏,朕會把奏折丟在他的臉上!”
阿嬌憤憤的將奏折丟在地上道:“妾身不是丞相,是在跟您說很重要的事情!”
劉徹見阿嬌發怒,不由得笑了,指著地上的奏折道:“好吧,你繼續念,繼續念,就是不要把人家寫的字給念錯了,剛才念錯了兩處,丟了一字,念錯一字。”
阿嬌見皇帝服軟了,嫣然一笑,重新拿起奏折找了很久,卻沒有找到自己剛才念到的地方。
劉徹笑道:“如果朕沒有猜錯,接下來,你該用董仲舒的文字了,董仲舒最近的文字中,最有名的一段就是——古稅民不過什一。
使民歲不過三日。民財用。內足以養老盡孝。
外足以事上供稅。上足以畜妻子。故民悅而從上。
至秦則不然。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道。除井田之製。
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人專川澤之利。營山林之饒。荒淫越製。
邑有人君之尊。裡有王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
又加月有吏卒。征衛屯戍。一歲力役。四十倍於古。
田稅口賦。二十倍於古。或耕豪傑之田。見稅什五。故嘗衣馬牛之衣,食犬豕之食。
又重以貪暴之吏。刑戮妄行。民無所聊生。”
背誦完畢,劉徹臉上的笑意漸去,起身來到高台,瞅著高台外的初秋景色沉默良久。
阿嬌來到劉徹身後,給他披上一件披風,低聲道:“雲琅說這些都是窮病的變種!”
劉徹眯縫著眼睛瞅著不遠處的雲氏道:“雲氏為何沒有饑饉之憂?”
阿嬌道:“他是一個真正知道怎麽讓自己變得富裕的人。”
“為何雲氏門下,漸多富豪?”
“因為雲琅是一個知道怎麽處置自己財富之人。”
劉徹忽然笑道,回首看著阿嬌道:“你不用處置司馬遷了,朕既然敢做,就敢認!
昨日裡還聽公孫弘病榻之言,說國家目前之重,重在斂財,國庫空乏,朕的雄心壯志無法實現。
據兒聽說朕為滇國,夜郎國之事發愁,願意統領一乾烏合之眾滅此朝食,為他的父皇分憂。
還說,不必動用我大漢一兵一卒,不耗費我大漢國帑一毫一厘,就能讓滇國,夜郎國歸入大漢,還能為朕的國庫增添億萬錢糧。
你怎麽看?“
阿嬌點頭道:“很好啊,小老虎的爪牙已經長出來了,該為他的父親分憂了。”
劉徹笑道:“滇國,夜郎不過是彈丸之地,朕差遣一員裨將就能一鼓而下。
你說,據兒平日裡連庖廚都靠近的人,哪來的膽子去窮山僻壤之地擒王殺將?”
“因為您的兒子發現自己的父親得了窮病, 是病啊,就要治,自家百姓已經過的淒苦不堪,自然就要想別的辦法。
滅掉滇國,夜郎國雖然手段下作,雖困苦了這兩地,卻能讓長安寬松一些,如果他有大才,能把嶺南拿下來,陛下就要準備東宮了。”
劉徹揉揉鼻子,仰天長歎道:“朕,真的得了窮病,阿嬌,你就不怕據兒入主東宮,會對你不利嗎?”
阿嬌笑道:“據兒入主東宮,是最好的結果,同時也能重新樹立我大漢嫡長子繼承的規矩。
對陛下來說有一個溫順的繼承人也是最好的結果。
至於妾身,只要陛下在,妾身哪裡用得著顧忌其它人,再說了,是他們有愧於我阿嬌,不是我虧欠他們。”
劉徹探手將阿嬌裹進披風裡,低聲道:“如果朕感覺虧欠了一個人,去除內疚的最好法子就是讓他消失,這樣我就無從虧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