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日磾醒過來的時候,睜眼只能看見一片白色的房頂,這間房子是他平生見過的房子中最白的一個。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裡,想要轉頭四處看看,卻發現自己的腦袋被一個東西給固定死了。
一個頭上戴著白帽子,臉上捂著白布的人俯身看著他,雖然這個人全身都被白色的麻布給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金日磾還是通過那雙嫵媚的眼睛覺得這人應該是一個女人。
他剛要張嘴說話,那個女人就熟練地把一塊白麻布塞進他嘴裡,然後順利的用麻布上的布條在他腦後打了一個結。
“自他肋下第六肋骨處切開!”
女人因為嘴巴被麻布捂住了,說話甕聲甕氣的,而金日磾卻被這句話嚇得魂飛天外。
身體劇烈的掙扎起來,那個女人去探出一隻手,按在他的脖頸上,不一會,金日磾就覺得自己頭昏腦漲,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等一盞茶的時間,待他血氣暢通之後,再切開皮肉,對接他斷掉的肋骨。”
金日磾做了一個悠長的噩夢……
在夢裡他被一群巨人赤身裸體的安置在一個巨大的桌子上,桌子周圍坐滿了奇形怪狀的巨人,每一個都是鋸齒獠牙的那種,手裡握著小小的餐刀正在進食。
桌子上的食物很多,有整頭烘烤出來的牛,有整隻整隻烤熟之後堆積在巨大銀盤裡的烤羊,跟這些食物相比,金日磾覺得自己應該是這一桌餐飯中味道最不好的那種。
一個人青面獠牙的巨人似乎對他這種食物很感興趣,藍幽幽的眼睛裡居然有一絲嫵媚。
眼看著巨人的餐刀直奔他的肋下而來,金日磾大叫著,大吼著,嚎哭著,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詞匯哀求巨人放過他。
只是肋部的疼痛是那樣的清晰,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肋骨被巨人的餐刀挑動之後,骨頭相互摩擦帶給他的痛感。
“我要被吃掉了……”
金日磾的喃喃自語一句,眼角有一行眼淚緩緩地流淌出來。
蘇稚縫完最後一針,丟下羊腸線跟彎針,對打下手的醫者道:“他以為我們正在吃他。”
打下手的醫者也是出自璿璣城,對自家大女丟出來的笑話自然要接上。
“還別說,這一身細皮嫩肉如果刷上蜂糖油炸出糖色,再多蔥薑多油鹽上籠屜蒸一下,味道應該不錯。”
蘇稚摘掉口罩,瞅瞅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皺眉道:“三師兄,我夫君說的麻沸散,到現在都沒有做出來?”
璿璣城三師兄彭壽同樣摘掉口罩,打開窗戶,讓清涼的風吹進來送走屋子裡的血腥氣,再看看已經包扎的嚴嚴實實的金日磾道:“按照君侯說的配方試驗過,效果不是很好,而且萬桃花,生草烏,天南星這三種東西還有毒,配伍如果不當,給人飲用之後,就不用做手術了,可以直接抬去埋掉。”
蘇稚怒道:“哪來這麽多的怪話,當年扁鵲不也是用毒酒麻翻了兩人,給他們做了心髒互換手術嗎?
一定是我們的配伍不對,要加快速度,我們以後不能總是在做手術的過程中把人打昏吧?”
彭壽是璿璣城的三師兄,年紀比蘇稚大許多,對這個小師妹的脾氣甚為知曉。
搖著頭道:“快不得,快不得,成藥之後先要在老鼠身上實驗,成功後再在兔子身上實驗,再到猴子,再到豬,確保萬一了才能用在人身上。
你現在有身孕,本就不該來醫館,萬一被藥氣衝撞了胎兒,你哭都沒眼淚。
放心,雖然大師兄去了幽州,這裡不是還有我跟藥婆婆呢,你有什麽不放心的,另外,小喬早就給你下了禁足令,你怎麽還來?”
蘇稚讓羌女看護婦將金日磾推去病室,這才擔憂的瞅著肚子道:“家裡的很無聊啊,師姐在醫館,夫君去了長安,小光也在長安,家裡就剩下我跟一群孩子,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隻好偷偷地來醫館乾點事情。”
彭壽笑道:“好了,現在也過完做手術的癮頭了,趁著小喬還沒有發現你來醫館,快點走。”
蘇稚噘著嘴在催促她離開的彭壽肩膀上捶一下,留下一片帶血的印記,然後就匆匆的走了。
看護婦將金日磾推進了病室,守候在病房裡面的霍光,立刻就拿起掛在病床上的病歷看了起來。
然後對同樣坐在病室裡的劉據跟狄山道:“肋骨斷了三根,其中一根幾乎插進肺部,肺部出血,這就是他咳血的原因,右手臂橈骨骨裂,左腳大拇指骨折,髖骨錯位,脾髒錯位……嘖嘖這家夥就像是被一頭瘋牛撞過一般。”
劉據對金日磾的傷勢並不感興趣皺眉道:“你們說此人頗受我父皇看重?”
狄山瞅著霍光道:“有……些事……不用……瞞著殿下。”
霍光點點頭就對劉據道:“韓嫣之所以伏誅就是因為此人。”
劉據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不解的道:“韓嫣何等人物,怎能因為……”
霍光不等劉據把話說完就打斷他的話道:“韓嫣是匈奴奸細!”
劉據習慣性的向狄山求證,狄山重重的點點頭,在手上的小本子上寫下了證據確鑿四個字給劉據看。
“如此說來,此人是我大漢功臣。”
跟所有人一樣,劉據在得知事情真相之後,也對金日磾此人另眼相看,如果韓嫣……那就太可怕了。
“此人日後定能受重用,殿下當善待之。”狄山又迅速在小本子上寫下一段話。
劉據來到金日磾床前,仔細看著這張有異於大漢人的臉,對霍光道:“我父皇會重用異族人?”
霍光笑道:“陛下心胸寬宏似海,既然能啟用衛青,公孫弘,桑弘羊,張湯,王溫舒這樣出身微末之人,只要這個異族人對我大漢忠心耿耿,用了又何妨。”
“既然是將要重用之人,此人為何又會出現在角鬥場上?”劉據並不傻。
這句話霍光可就不會回答了,裝作轉過身繼續去看病歷。
“野馬不訓,何以騎乘千裡?”狄山如今用硬筆用的愈發得心應手。
“你是說,這一切都是我父皇安排的?”劉據也似乎有些明白了。
狄山笑而不答,一副心照不宣的智者模樣。
“既然如此,霍光,你留下來看顧此人,莫要讓他的傷勢發作,如有需要藥物之處,盡管跟我說,宮中藏藥,盡可取用。
來到了上林苑,我與博士一起去宜春侯府上探望一下舅父,舅母,待此人傷勢好轉,你自來長安尋我,蜀中之行迫在眉睫,不可耽誤了。“
霍光拱手領命,而後送劉據,狄山出了病房。
他們三人剛剛離開,金日磾就睜開了眼睛,呆滯的瞅著病房潔白的屋頂沉默了好久。
不大功夫,霍光就回來了,見金日磾面色慘白的躺在病床上,嘴唇乾涸,就用小小的茶壺往他嘴裡灌水,一邊灌水一邊道:“又是一個為了前途不要命的人啊。”
金日磾依舊陷入昏迷之中,只知道下意識的吞咽清水。
霍光給金日磾灌了一些清水之後,就在病床邊上坐了下來,從袖子裡掏出一本書繼續看了起來。
他看的很入神,只是偶爾回過神來,就會幫金日磾灌水,蓋一下被子。
“霍兄,謝謝了。”
金日磾虛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霍光回過頭笑著對金日磾道:“金兄好氣概,霍某佩服。”
金日磾苦笑一下道:“順勢而為罷了。”
霍光大笑道:“我就想知道,如果我不喊那一嗓子,你會不會真的死在那個角鬥士的手裡?”
金日磾搖搖頭道:“不可能!”
霍光若有所悟的點點頭道:“言之有理。”
金日磾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道:“這可惜沒有拿到最後一筆角鬥錢!”
聽著金日磾的玩笑話,霍光在心中暗暗歎息一聲——還真是一場毫無痛快感可言的報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