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張安世回來吃飯的時候,被雲琅叫到了書房。
“我們手頭還有多少錢?”
“一萬萬六千七百八十一萬。”
雲琅笑了一下道:“全部放出去吧。”
張安世有些猶豫的道:“關中恐怕無法承載這些錢。”
“那就不限於關中!”
張安世瞅著雲琅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如果這樣做,會遭到天下子錢家群起而攻之的。”
雲琅無聲的笑了一下,敲敲桌子道:“他們會殺了我嗎?”
張安世道:“不會,也不敢,他們會降低貸款利息跟我們爭奪優質商家。我們的大筆銀錢還是無法放出去。”
“利息降低到多少,我們就無利可圖了?”
“兩厘!”
“那些子錢家降息到多少就無利可圖了?”
“六厘!”
“若雲氏錢莊以七厘的利息放貸,你覺得他們會同樣把利息降低到七厘嗎?”
“不會,他們只會從雲氏貸款,然後再以一成二的利息放出去。”
“那就是說我們只有以九厘的利息放貸,他們才會同樣降息跟進是吧?”
張安世道:“九厘的利息他們如果從雲氏借貸,然後再借出去,基本上沒有利益可言。
如今借方人想要用錢,首選的就是雲錢,因為只有雲錢才有兌換金銀的能力,自然也會以雲錢來交割,大漢五銖錢,秦半兩則因為數量太多,沒有這個能力。
他們需要先兌換雲錢,然後再放貸出去,損耗極大,自然不如我們雲錢的利潤豐厚。
現如今,五銖錢,秦半兩在關中已經日趨減少,再有五年時間,等我們鑄造了足夠多的雲錢,或者建立了雲錢交易模式,關中將不再有五銖錢與秦半兩。
若關中不用五銖錢,秦半兩,很快,地方上的五銖錢跟秦半兩的價值將會暴跌。
如果雲錢停止兌換五銖錢,秦半兩,那將會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受損的不會是百姓是吧?”
“也會受損,不過呢,要看先生說的百姓指的是一等戶,二等戶,還是黔首了。
若刨除一二等戶,就算世上沒有錢,也影響不到黔首,因為他們本身就沒有錢!
都是以物易物來交易的。”
“那就將雲氏錢莊的借貸利息降到八厘,只要有等值的抵押物,就不限於關中地域。”
張安世精神一振,搓著手笑道:“先生要開啟子錢大戰了嗎?如果是這樣,弟子有的是辦法限制其余子錢家冒充商戶來我雲氏錢莊貸款。”
雲琅搖頭道:“不用限制,如果他們願意來雲氏借貸,願意將最高利息限制在一成二,就貸給他們,你告知那些子錢家,他們可以正大光明的來雲氏借貸,如果數額巨大,我們甚至可以將借貸給他們的利息降低到六厘!”
張安世不解的道:“先生,如此一來,受損的將是雲氏錢莊,而這些子錢家會從雲氏拿到錢,然後再以一成二的利息貸給商戶跟百姓。
中間的六厘差價就會被他們白白吃掉,您要知道,即便是用他們自己的錢放貸,他們如今也不過才六厘的利潤。”
雲琅笑著拍拍張安世的手道:“不這樣,我們如何控制那些子錢家呢?
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我們不用將錢莊修建的遍天下,只要借助這些人,就能徹底的將地方上的那些依舊以高利形勢搜刮錢財的小型子錢家全部擠死。
一成二的利息,在大漢國內,已經是難得的善政,我們不能有太多要求了。”
張安世苦笑道:“如果他們今日聽到了這個消息,每年的今天會成為他們狂歡的節日。”
雲琅道:“今天有人來教會了我一個道理,不能單打獨鬥,不管我們一家有多麽的強大,最終都會招來皇權壓製。
如果是很多人一起強大,抵抗皇權的力量也就會大一些,至少不再是螳臂當車。
去吧!
去開啟子錢家們的狂歡日子吧!”
目送張安世離開書房,雲琅離開座位,瞅著窗外明媚的春光,頗有些感慨。
跟政治家,軍事家談論商賈之道,無異於與牛彈琴,是徹徹底底的找錯了目標。
阿嬌想要成神的**遠比賺錢的**強烈。
長平想要永葆劉氏皇權青春的**也遠超賺錢。
曹襄隻想抱殘守缺,覺得沒必要進取。
至於霍去病,錢財對他來說一文不值,他習慣於用匈奴人血淋淋的腦袋來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因此,政治家,軍事家的第一目的從來都不是錢,而是政治!
只有那些單純的,純粹的,貪婪的,可愛的子錢家們才會珍惜每一個銅錢,才會想著利用好手裡的每一個銅錢。
而這些人,才是雲琅最堅實的根基與戰友!
雲琅相信,在海量的利益面前,他們絕對有殺身成仁的決心跟意志。
年邁的董仲舒顫巍巍的走在石板路上,在他的身邊,有兩個童子小心的攙扶著他。
陽光落在他蠟黃的臉上,似乎有一股子近乎神聖的意味,他的步履緩慢,卻向前走的堅定不移。
雲琅看見他的同時,他也看見了雲琅,雲琅深深地一禮,董仲舒頷首還禮。
“雲侯也發病了?”
雲琅指著腦袋道:“痛不可當。”
“因何?”
“突然發現,想要效法古仁人之心來對待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卻給了我重重的一棒。”
“想的太遠,起點太低就會有這樣的煩惱。”
雲琅拍拍腦袋道:“這是聖賢才有的煩惱,想不到雲某也有一天會陷入這樣的困境。”
董仲舒在童子的攙扶下緩緩坐在樹下,低聲道:“世人只看到眼前,賢哲卻會看到以後,以後對這個世界有利的事情,現在未必有利。
因此,孟軻見梁惠王曰:何必言利!
你的本性就不是一個勳貴,更非賢哲,你說的挫折不過是少了幾分利益,這算什麽煩惱。
與女子哭鬧,覺得少了幾分男子的寵愛同樣可笑。”
雲琅搖頭道:“先生對商賈的看法太偏頗了。”
董仲舒搖頭道:“並非是我隨意測度,而是有根據的,當年管仲在齊國大興商事,齊國富甲天下,然而,昔日強大的齊國在而後的兩百年間,再無進取之心,直到滅亡都沒有雄健者力挽狂瀾。
這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當每個人心中都只有利,而沒有義,就很難出現烈士。
所有不可退讓,不可變更的事情,在商賈眼中就成了可以退讓,可以交換,他們沒有底線,只會衡量利益。
而利益並非是一成不變的,他們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不同的環境下,就有不同的變種。
在沙漠中饑渴難耐的人的利益就是水,在大水中掙扎的人的利益就是一塊陸地,在生死關頭一個人的利益就是安全,如果可能,他們一定會用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去交換水,陸地,以及安全。
交換的東西可能是自己的錢財,可能是自己的妻子,也可能是自己的操守。
因此,商賈不可信!沒有出現烈士的商賈更加的不可信!”
雲琅來到樹下,與董仲舒對面而坐,解下頭上的帶子綁在董仲舒的頭上,見他似乎舒坦了一些就道:“想要你接受商賈這可能很難,所以,我們把這事擱置起來。
現在,我決定全力助你一統儒門,若有所需,先生請明言告知,雲琅一定全力以赴!”
董仲舒的眼睛頓時睜大了,立刻從袖子裡掏出一疊文稿遞給雲琅道:“即刻刊印三千份,你可以在上面添加你雲氏錢莊的徽記。”
雲琅接過文稿看了一眼就欽佩的道:“《春秋繁露》?”
董仲舒將頭靠在柳樹上落寞的道:“這本書並非老夫一人所作,其中由老夫操刀的只有《聞舉》、《玉杯》、《蕃露》余者有公孫弘,胡毋生以及我的弟子呂步舒的文章。
請雲侯無論如何也要盡快刊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