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夏侯靜暗示梁讚去偷印書作坊的秘方,準備自家也開一個印書作坊之後。
梁讚就很難再把夏侯靜當做一位道德之士來看待。
雲氏沒有家訓,學堂裡也沒有學訓,所以,雲氏出來的每一個人都有很強的主觀判斷。
梁讚是一個沒有名堂的孩子,所謂沒有名堂的意思就是說,這孩子是一個只有母親,沒有父親的孩子,連他的姓氏都是借別人的,這讓他很難對除過家人之外的人產生什麽好感。
雲氏就是他的家,是他賴以茁壯成長的溫室,都是很聰明的孩子,如何會不知曉如果沒有雲氏,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一個怎樣的可怕的未來。
如果夏侯靜真的是一位道德大儒,梁讚並不在意以師傅之禮來對待夏侯靜。
既然夏侯靜看中的不是他的品行,他的才學,而是想利用他對雲氏不利,梁讚就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完成家主最初的想法。
做好人其實很難,真的很難,一旦決定準備做一個好人了,那就要做好迎接苦難的準備。
上蒼對好人的要求很高,對壞蛋的要求卻低的令人發指。
好人變壞人會被千夫所指。
壞人變好人卻會交口稱讚。
用壞人的法子來達到一個好的目的,梁讚並沒有什麽心理隔閡,這樣做更容易達成目標。
有霍光這樣的大師兄,出現梁讚這樣的師弟就毫不奇怪了,一路不通,換一條路走就是了。
傍晚的時候,陳銅終於想明白了梁讚為什麽罵他是傻子,暴怒之下,紅著眼睛提著刀子滿世界的找梁讚,準備與他同歸於盡。
他的心都在痛苦的抽搐,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會被梁讚這個狗才,趁著他喝酒微醺的時刻,把他最重要的秘密從嘴裡掏出去了。
即便是雲氏家主也僅僅知道最初的秘方,至於在工作中總結出來的珍貴秘方,陳銅打定了主意,只要雲琅不問,他準備一輩子都不說出去。
為此,只要能不見雲琅,他都盡力的避開……沒想到,全完了。
雲氏內宅陳銅是不敢進去的,不是不能進,而是真的不敢進去,雲氏仆婦的彪悍之名,早就傳遍了長安。
他如果這樣衝進內宅尋找梁讚的麻煩,能在那群仆婦們的手下完整走出來的機會不多。
“把條子肉吃了。”
梁讚抬起頭衝著妹子吼了一聲,然後就從盤子裡夾起一大塊肥膩的條子肉塞嘴裡,活著米飯吃的香甜。
“我不想吃,不想吃成醜庸那樣。”
梁讚的妹子咕噥一聲,還是把條子肉放在哥哥的飯盤裡。
梁讚歎口氣道:“身子康健才是最好的,至於長相,只要你哥哥我將來混起來了,你長成什麽樣並不重要。”
小女孩不願意聽哥哥說教,三兩口把飯盤裡的一小撮飯吃完,丟下飯盤留給母親洗,自己一溜煙的跑了。
馮婆今日手氣不好,輸了六個雲錢,心中不痛快,本來想跟兒子閨女抱怨一下。
見兒子臉色不好看,就乖乖的閉上了嘴巴,只是吃飯,不想說話,生怕起了話頭,又被兒子就她打麻將的事情被說教一番。
梁讚吃完了飯,推開飯盤對母親道:“這幾天不去食堂吃飯,就在家裡做,等我離開了家,你們想要跟我一起吃一頓飯都難。”
“不是在高陵嗎?快馬一天就回來了。”
梁讚歎口氣道:“孩兒要是去了高陵,就是一個仆婦的兒子,您覺得誰家仆婦的兒子有快馬?”
“咱家就有啊,馬廄裡的馬多的是,前些天家主嫌戰馬費草料,才送出去了一些,我兒騎走一匹誰會在意?”
梁讚無言以對,半晌才道:“全大漢境內,唯此一家而已。”
太陽完全落山了,梁讚這才慢悠悠的從內宅走出來,陳銅準備找他算帳的消息,早就有小夥伴告訴他了。
眼見陳銅坐在大門外的柳樹下,膝蓋上還橫著一柄刀子,這家夥看起來殺氣四溢,只是看他口水流的老長就知曉這家夥已經睡著了。
就走過去低頭看著這個睡得不省人事的家夥,把刀子從陳銅手上拿走,陳銅這才醒過來。
第一眼就看見了梁讚那張令人生厭的笑臉,張嘴喝罵道:“你這無……”
一句話沒說完,就覺得脖子上一片冰涼,一柄雪亮的刀子正架在他的脖子上,而梁讚正惡狠狠地看著他,似乎接下來就要把刀子從他脖子上抹過去。
“小心,刀子可快!”
別看梁讚人長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他卻是何愁有親手教出來的學生。
也是僅憑一柄短刀在驪山後山過了半個月野人日子的人,十三歲的少年人正是膽子奇大無比的年紀,雲氏逢年過節時殺豬宰羊的主力。
要說他們不敢殺人,說出去陳銅自己都不信!
“你不是要殺我麽?”梁讚陰森森的問道。
“沒有,我是來找你講理的。”
“你怕知道你秘方的人不夠多?要不要我幫你大聲地喊出來?”
“我的小祖宗喲,都是一家人,你拿我練什麽手啊。”
梁讚冷笑道:“改良秘方的事情為何家主都不知曉?哦!我忘記了,你還不是雲氏門下,聽說你一向自認為是陛下的奴仆,看不起雲氏也是理所當然。”
“我沒有!”陳銅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梁讚見夏侯靜家的老仆已經離開了,就松開陳銅道:“知道打不過我,怎麽還敢來找我,說你是傻子也不算冤枉你。”
陳銅一個翻身站起來,朝著梁讚連連作揖道:“看在君侯的份上,小郎把秘方的事情忘掉成麽?”
“那要看家主是什麽意思了,這事你說了不算。”
梁讚見夏侯靜老仆已經走遠了,就把刀子丟給陳銅,快步追了上去。
來到山居的時候,老仆正在伺候夏侯靜用飯,梁讚打量一下桌子上的飯食道:“先生吃的飯菜素了一些。”
夏侯靜笑道:“雲氏的小菜最是美味,傍晚之時喝點稀粥,吃幾樣素淨小菜,正好調養一下脾胃。
聽說你跟印書作坊的那個殺才起了衝突?”
梁讚笑道:“一些小小的誤會而已,印書坊管事陳銅已經答應幫先生印書了,明日就開始排版,最多五日,就有一千冊書刊印出來。”
夏侯靜笑道:“怎麽,陽版雕刻添香一事沒有談妥?”
梁讚搖頭道:“不是的,再過八日,董公邀請的大儒就會齊聚雲氏莊園,學生想要在大儒們到來之前完成刊印,好讓先生的學說被每一個來參會的人知曉。”
夏侯靜放下手裡的筷子歎口氣道:“老夫知曉這些天你拿到的些許錢財還不夠支應刊印《白鹿集》之需。
不論是雲氏,還是那個卑劣的印書坊管事,都只顧著與董公親近,看不起我谷梁學說。
你想要借助雲氏之力達成目標殊為不易,明日就有夏侯氏管事送錢過來,如你所說,加緊印書才是正事,莫要再苦苦哀求他人。
夏侯氏雖然算不得富裕,區區一萬雲錢還是能拿的出來了。”
梁讚羞愧的低下頭,衝著夏侯靜深深一禮就轉身出了山居,瘦弱的身形迅速的消失在黑暗中。
夏侯靜重新端起粥碗,有滋有味的吃了起來,年輕人嘛,受點挫折也是應該的。
在他已經努力過的情況下,適當的給一點幫助,才是一個敦厚長者的風范。
唯有如此,才能更多的激發出門下弟子的辦事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