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的話勝兒記下了,”錢勝恭敬應下。
錢老夫人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在床上躺下之後,她開口道:“世海,你去廚房給我煮碗粟米粥來,要稀些,要你親手煮的。”
錢世海哪有不從的道理?忙應了一聲去了。
錢老夫人拉著雲嬌的手:“嬌兒,婆奶奶還有話要叮囑你。”
“婆奶奶你說,雲嬌聽著。”雲嬌乖巧依在她身邊。
“婆奶奶沒福氣替你選夫婿,”錢老夫人愛憐的瞧著她:“你記住了,往後你選夫婿,得選個稱心如意的,最好不要是個讀書人,這男子書讀的多了心眼便多了,越是有出息便越靠不住,相較之下,還是習武之人要仗義守信些。”
雲嬌笑了笑:“婆奶奶的話,嬌兒記下了。”
心中卻有些苦澀,父親那般人,她的親事又如何由得她自己做主?
“你可是怕你父親不允?我同你說,就是婆奶奶不在了,你舅舅與姨母們也能作證,他把言歡將你娘貶妻為妾,在我錢家兒女面前,他八輩子也抬不起頭來。”錢老夫人臉色一板:“他若是敢逼你嫁你不願之人,你便同他說要去禦前敲登聞鼓,替母鳴冤,看他還敢!”
“你婆奶奶拿這事作伐,可約束了你父親半輩子了,這回可好了,又將絕招傳給外孫女,把言歡怕是這輩子也翻不了身了。”三姨母笑著插了一句。
眾人都笑了起來,屋內氣氛頓時松快了許多,姨母們都隨意說笑起來。
雲嬌瞧著大家其樂融融的模樣,也跟著一同笑,笑著笑著眼眶卻有些濕潤了,已經有多久不曾見到這般情形了?若是時光能停留在這一刻,那該是多麽的好?
錢世海很快端來了滾燙的粟米粥。
“你喂我,”錢老夫人看著錢世海。
錢世海點頭,攪動著杓子將粥吹的涼一些。
“娘,不孝兒回來了!”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喚。
錢老夫人猛地坐直了身子,喜道:“世林,是世林回來了!”
簾子一打,錢世林風塵仆仆的走了進來,他生的高瘦,與錢世江最為相似,後頭跟著他的長子錢香義,長孫錢疏。
“兒子給娘磕頭了!”
“孫子給祖母磕頭了!”
“重孫子給曾祖母磕頭了!”
祖孫三代對著錢老夫人,直直的跪了下去,一個頭齊齊的深深的磕在地上。
雲嬌看的淚眼朦朧,大淵朝人重後,外祖母此生歷經多番磨難,幾番白發人送黑發人,能有今朝,見到嫡嫡親親的重孫子跪在跟前,便不是記在她名下,那也是真真切切肉上生的肉,心中定然是無比寬慰的吧。
“好好好,快些起來,”錢老夫人老淚縱橫,又哭又笑:“不曾想我到臨了還能見到我的重孫子,便是死也瞑目了,疏兒快到我跟前來,讓太奶奶好好瞧瞧。”
“娘,快別這麽說,您還要長命百歲讓兒子好好孝敬您呢!”錢世林忙拉著孫子走上前。
錢疏才七歲,便已是彬彬有禮,十分有教養,瞧著錢老夫人:“太奶奶,你好好養身體,待你好了,疏兒接你去我家住好不好?”
“好好好,”錢老夫人忙疊聲應下,
又瞧著錢世林:“你父親如何說的,可許你給我送終?” 錢世林的伯母也就是養母已經去了,如今隻余下一個伯父,也是養父。
當初錢老太爺彌留之際,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叫世林來送終,他怕自己哥哥寒心,說既然已過繼給人家承嗣,就不得回來給親生父母送終,否則太不地道。
因著是老太爺的遺命,錢老夫人也不好違拗,便由著他了。
可如今,她命不久矣,想想待她去了,送終之時連個親孫子都不得,戴紅帽的更是不正宗,錢勝畢竟不是香山的孩子,錢老夫人想到身後事不免心有戚戚焉。
在大淵朝,人過世後,兒女孫子輩的,都是一身白從頭到腳,兒子孫子腰間系著粗麻,女兒兒媳戴長孝帽,孝帽後後有白布披散開來,上綁有粗麻數根,謂之披麻戴孝。
只有重孫輩的,穿一身紅孝,戴紅帽。
大淵朝,只要是重孫輩的男兒一落地, 便要做得個大紅的小馬褂,給曾祖輩的老人家,待曾祖百年終老之後,塞在壽衣袖口中帶走,聽聞這便是老人在黃泉路與閻王殿上的底氣。
還有個傳聞,說只要身後事有重孫子穿了紅孝,到閻王跟前都無需下跪,處處高旁的鬼一等,便連吃飯都比旁人多兩個菜。
事到如今,錢老夫人自然是想辦身後事時有個穿紅孝的。
“娘,您放心,我那邊娘在世時常念您的好,說若不是您她今生都不得這般安生的日子過,”錢世林上前解釋:“我此番過來,我那邊的爹也囑咐我,好好陪著您老,待您身子好些了將您接過去,給您養老送終。”
其實,原話不是這般,原話便是那頭聽聞錢老夫人不行了,讓他趕著來送終的,是以他才帶來了長子長孫。
錢老夫人笑得開懷:“如此甚好,世林,你喂我吃些粥。”
錢世林接過錢世海手中的碗,細心體貼的給老母親喂粥。
吃了約有大半碗,錢老夫人擺了擺手:“夠了。”
“娘不再吃點?”錢世林殷切的望著她。
“足夠了,”錢老夫人搖頭,看著二兒子:“世海,你去請扶松的吧,給我換衣裳。”
扶松,是一種雅稱。
祝壽之時常說壽比南山不老松,這老人去世了,屍體便比作松樹。
扶松,顧名思義,自然是照應處理屍體之人,負責起屍抬棺一類的活計,一般都是由各地德高望重的老漢來擔任,一套班子由八至十人組成,扶松之時由扶松頭子安排,幾人共同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