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婉示意奶娘將小女兒抱過來,安寧嘴角含笑道:“看著是個可人意的娃娃,原本我這做姨媽的沒能親自添禮,將我給外甥女的見面禮拿來。”
身後的添香將準備好的表禮拿了出來,是一塊赤金墜的如意金鎖,由奶娘代為收起。借著這個機會安寧仔細打量了一下安婉,只見她身上穿著一身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服飾,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點翠雲紋金簪,赤金嵌朱紅瑪瑙簪,耳上則是景泰藍鑲紅瑪瑙耳環,手腕上是一雙羊脂白鐲,甚是華麗照人。安婉的相貌是隨了柳姨娘的,嬌俏明媚的臉上淡掃胭脂,比起幾年前更多了絲官太太的雍容。
就在安寧不著痕跡打量安婉的同時,安婉看向安寧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掩飾不住的詫異,安寧比她大了六歲,如今更是生育了三個孩子,可比照記憶深處尚在閨閣的溫順綿軟模樣,再比照如今簡直就是天壤之別,再者比照幾年前時周身除了增添了幾分少婦的風韻外,嬌臉凝脂,眉黛鬢青,宛然是雙十好顏色,如今兩人站在一塊兒誰承想安寧是姐姐呢?再者端坐在上座自帶優雅清貴,難不成,張府的米水就比別的地兒養人?
安婉手指緊了緊。抿了抿嘴角,安寧敏感的覺察到她身上不善的氣息,黛眉微動,淡淡地問了句:“怎麽不帶翰哥兒過來玩?如今學業可好?如今你們家到了都城來。表哥表弟的也好親近親近。”
安婉不以為意道:“原我過來探望姐姐來的匆忙了,翰兒正準備學業之事就沒來。說起我家翰兒,不是我自誇。是個極聰穎懂事的。在揚州時他父親請了那知名的先生進府教導他讀書習字,原本是打算今年下場參加府試的,隻他父親進京來我又懷胎六甲的,為了不讓家裡費神就給耽擱了,先生也覺得可惜,說是若是翰兒下場十有是要中的。這般說起來,可不見幾個外甥過來拜見?”
安寧聽著安婉自顧自說了一通話。心裡不以為意,你也知道你來的匆忙,而且安婉來京城安定下來也有三四天了,如今也是匆忙來拜訪的呢。便笑道:“原他們幾個都入學去了,若是知道他們姨母要來。合該要同先生請假來給姨母見禮的。”
正說著外面的丫鬟通報道:“二姑娘來了。”
張玫穿著一身海棠紅撒著蓮花的薄紗斜襟褶子,同色的紗裙,高綰落雲髻,團瑪瑙滴珠鳳頭釵,珠鈿錯落,耳邊的金絲圈垂珠耳環,襯著肌凝如瑞雪,如今已經十四歲的她如同四月新花,清麗明媚。從進門端步行來。舉手規矩嚴整,行禮時姿態優雅,禮數周到,安婉也只知道這張家的二姑娘是個庶出,沒想到這一行下來分不出一絲錯,昭顯著一品大員家的家教。安婉但見安寧同張玫言語間的親密。心中嗤笑,姐姐若真是賢惠,怎麽會在上京時候留那庶出姑娘的姨娘在揚州,可見不過是面上賢惠罷了。安婉這將給張玫的表禮一對赤金絞絲芙蓉鐲子拿來給張玫,口中猶自道:“外甥女是個可人意的,聽說早早訂了人家,到底是高門大戶,這般講究的不是那些個小門小戶比得上的,早訂了好!待大禮時姨母定是要來添妝的。這鐲子是特特從琳琅閣訂做的,是我的一片心意,外甥女還是不要嫌棄才是。”
一言既出,滿室寂靜,張玫怔了一下,好在平時規矩俱在反應的快道:“禮輕情意重,姨母這話,外甥實在不敢當,在這兒謝過了。”拜謝後站在安寧一側。
安寧攏了攏手腕上的佛珠,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笑意絲毫未達眼底,看著眼中的那抹得意還未消下的安婉,心裡冷笑。當她沒聽出安婉話裡的意有所指不成,這時代從納彩問名到下定,再到成婚,一般情況下至少需要一年的時間,有那講究的,則需要三年甚至更多。當初安寧和張致遠,全套流程下來,不過小半年的時間。之所以那麽急,是那時候張母病重,而且安寧已經是近二十的老姑娘了,安家也急,因而加快速度,不過半年就略帶倉促的成親了。安婉這看似漫不經心、隨口說出來而已,她以為她的很隱晦了,但實際上這幾句話不僅將張府、安家、安寧暗指上,而且就是安婉自己都沒發現她將自己說了進去。這說張府是高門大戶,但張致遠和安寧成親時候並沒有大過講究,當時的形勢所逼,而且因為是繼室,講究並沒有娶正室時那般繁複,但該少的還是沒少的。不過如此半年時間來這安婉的意思難道是說張府也跟那小門小戶似的不講究規矩禮儀了?再者她話裡的‘小門小戶’擱在這裡可不就是暗指的安家,難道她自己就不是安家女?就算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在這個講究孝道的年代,父為子綱,子不言父過,這話若是深究了,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就能讓安婉名聲盡毀的!就算安婉話裡的沒有這層意思,但暗思下來她是在說安寧,但她根本就不知道當初若不是安寧嫁到張家來,安婉這個庶女哪能得到旁人家的親睞,再說了安家雖然是沒落了比不上以往,但那時安和已經出仕,是官家,底蘊猶在一兩分,沒得讓安婉這般貶低的。
除卻這個層面不說,還有安婉說的最後一句話,盡顯小家子氣,再說了是從琳琅閣訂做的?誰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呢?雖然安寧在心中暗笑安婉的愚笨與拎不清,對安婉這種自以為隱晦的嘲諷暗自好笑,再者對安寧來說,安婉尖刺也不是一次兩次,若是計較的話,就有不完的氣生。因而就算是對安婉再不滿,但安寧又不能同這拎不清的發脾氣,那可真讓人看笑話了。轉頭同張玫笑道:“既然你姨母特意訂來給你的,收著便是。”語氣在‘特意’二字上重了重,又對安婉道:“讓你費心了,原等你家來京城,思量著擺宴同你接風洗塵,奈何你家事務繁忙,讓我可好等呢。”似怨似怪的不軟不硬的話將安婉堵住,安婉見安寧似乎不講她剛才的暗指放在心上,又聽這漂亮話,暗下撇撇嘴,這‘漂亮話’誰都會說,她才不相信安寧心口如一。
安寧看安婉的樣子,怕是沒聽出她話裡的反意,暗自好笑,再看安婉的樣子這拎不清可不止這一茬罷,果不其然安婉略坐一會兒就隱晦算是感謝張致遠的提點,讓海彥立能到京城來入職,但心裡其實是不以為然的,她可不相信安寧在這件事中費了心思,但看安和還是沒能升職就可見一斑,幸虧當初她沒將全部期望都寄托在安寧這裡,還另外尋了出路。
安寧神色一正,笑道:“按說老爺在外如何行事,不是內宅女子能過問的,也不是該過問的,不過我也是知道的官員調動自有一套章程,姨老爺能調職可說明是他政績好,我還沒恭喜你們呢。”
安婉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來,眉梢間略帶了幾分得意,笑道:“姐姐不容這般客氣的,隻遺憾的是大哥沒能調職到京城來,大嫂娘家親戚俱在京城,相隔千裡不能親密,我倒替大嫂惋惜了。若是之前……哎算了,事到如今就算是大嫂心有抱怨,都是板上釘釘的了,還是等下次有機會罷了……”
安寧聽安婉這‘欲語還休’, 暗自好笑,怕這話安婉也同安大嫂說過類似的,不過這般話對安大嫂來說就是直白的挑撥了,難道安大嫂看上去顯得那般眼皮子淺,在這裡爭個高低,自己小氣愛計較,當誰都和她一樣呢。不過如此一來安寧都是慶幸安婉同她不親,過來也是‘匆忙’而來,倒省了很多置氣的機會。
但安寧還是慶幸早了,安婉這邊兒看安寧毫不動色目光暗了暗,心中暗恨,話題就從這調職的事轉到正房的園子上去了,款款道:“姐姐這院子可真是花果累累,沒想到姐姐對這穡稼一道這般精通呢。我記得在揚州的宅院裡姐姐的桂院也是這般罷,不過如今的這正房可比不過桂院寬敞呢,到底是正兒八經的正房,就算是種上這些個果木,也讓人覺得耳目一新,不比我家那芳菲滿園的院子差的,而且這花果還能收獲來自己吃用,可見姐姐是個會生活的。”
聽聽這話,就算是聽起來是誇讚的話可用這般的語氣說出來就覺得不順耳,而且安婉自然是針對安寧來的,哪裡是什麽誇讚的話。安寧無語了,敢情這安婉是專程來找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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