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老廟,院內雖有動靜,七茜兒的心卻安靜非常,她安靜的趴著,爬著……她知道此刻她不一樣了,必然是衝破了一種從前沒有的什麽東西。
她從狗洞爬出,借著略高的秋草就著那邊搬動屍體丟進枯井,桶桐油灌進枯井的聲音兒就爬到了老槐樹的腹內。
這廟她從前來過,以往被嫡母餓的心慌了,她就跟六寧兒爬出祠堂狗洞到這邊偷供果兒吃。
這世上很少有人敢碰瘟神廟的東西,可人餓瘋了,還哪管是哪路神仙,便是真的遇到菩薩,人餓極了,為了活著,她也不介意咬下一塊肉來。
反正那老和尚說,菩薩修成之前也沒少舍身,與其舍給旁個,不如舍給她。
老槐空心七茜兒是知道的,她跟六寧兒從前也往這裡藏東西,也沒人敢在瘟神廟裡偷竊,在常人看來這世上最惡的廟便是瘟神了,只要遠遠的看到,那是要躲著走的。
院裡依舊在忙亂,七茜兒就縮在樹洞腹內就安靜的看那邊殺人,她牙齒打顫就咬胳膊,不敢看,就用剩下那手使勁撐著眼皮!
她看著院子裡剩下的那幾人將屍體丟進灌了桐油的枯井,她甚至還數了一下人數,地下躺著十二個,來回走動般屍的有三人,站在門洞邊兒上的還有一人,如此,這院裡活著的共是四人。
這些人穿著難民的衣裳,可是身體壯碩的卻與她看到的一切人都不同。最起碼火光黑煙下,他們的面堂是泛著油光黑亮著的。
等到院子裡收拾乾淨了,血跡打掃完了,那站在門洞下面的尖細嗓又開口問:“嘖~可憐的~都收拾乾淨了?”
那三人站成一排弓腰回話:“回大總管,都收拾乾淨了。”
兩輩子閱歷,七茜兒一下子就明白,這大總管定然是宮裡出來的太監,上輩子她先住在泉前街,後來那臭頭升官到了上京,這樣兒的人才見的多了。
與她印象深刻的是,年輕的還好說,那混的不好的老太監,他們叉襠撇腿兒走路,人還沒過來就能聞到尿騷味兒。
才想起臭頭,一些老的記憶便來來去去的在腦袋裡翻湧,七茜兒越想越恨自己,從前她恨臭頭官小木訥,護不住妻兒,她恨臭頭無視她給老陳家生兒育女有功卻跟那邊一條心。
可怨來恨去,老了老了她才清醒了……
到底是恨錯了人了!
如今她是明白了,詛咒旁人之前,她才是那個該千刀萬剮的無用東西!連自己的孩兒都護不住,她也不配稱個娘!
心裡正不甘願間,七茜兒的眼睛裡便看到出此一生最鋒銳的力道,那力道甚至可以稱之為漂亮~不!也不是漂亮,那是利索,像那臭頭年輕力壯那會子揮刀斬豬頭一般的俊利風景。
那大總管鬼魅般的笑了幾聲道:“好!好!都是咱家的好兒子,回頭~都有賞,你們都是有功之臣,等回去……”他這話音未落,人忽就飛了起來。
七茜兒先是看他身形鬼魅一般飄出,接著雙手一申,便掐住當前這兩人的脖子,她腦袋都來不及思想,就聽到兩聲清脆的嘎巴聲,依舊不及思想,就見那老太監右手臂向後一輪一夾,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用的勁兒,反正就是右肩膀向後一走,就又是一聲小嘎巴,如黑塔一般的漢子瞬間也被夾死了。
隨著三聲沉悶的墜地,七茜兒雙眼睜的老大的盯著,她不敢相信,三條人命?這就死了?
爹生娘養,一把屎一把尿,摔破油皮都挖了娘的心肝的大活人,就死了?
就嘎巴一下就死了?
兩輩子一懵懂婦人,貧窮過,掙扎過,氣悶過,為難過,憋屈死過……鄰居家丟一隻雞在街口叫罵,七茜兒都能墊著磚頭兒,當成大事兒從頭看到尾,事後還要最少議論倆月才算完。
如今,這是看著殺人了!
七茜兒心肝都顫悠,卻不為畏懼,竟莫名心神向往。
她也想做點什麽。
她就恍恍惚惚的覺著胸中有團烈火,就覺著有一種巨大的力量,將面前這殺人的景象塗抹好不痛快。
她貪婪無比的看著,也想這樣,想有這樣如狼般的狠心,如鷹隼一般的刁橫,如果可以,現下她想把這個殺千刀的世界都殺了……這樣大家就都乾淨了。
她一動不動的就看著院兒裡這大總管,提小雞雛兒般的輕易就將那屍首丟進枯井,又從院外的馬車上提進幾桶新桐油盡數灌進枯井。
火把丟進去,不大的功夫,濃濃的黑煙與火氣就彌漫了一院子。
火焰的熱度很快從地下燎烤到了槐樹根,又從根部攀爬到了樹洞,可七茜兒就是一動不動的懲罰著自己,滿腦袋都是汗珠,她也不動。
又不知道過去多久,等到慶豐城那邊煙氣衝天,院子裡黑煙也散去一些,七茜兒這才看清,那大總管就雙手攏在袖子裡呆呆的看著遠處……
這老太監在哭呢!這麽狠的人,他哭啥呢?七茜兒想不明白,卻忽看到那老太監眼淚還沒落到地上,就伸出手捂著心口,一口黑血從嘴巴裡噴了出來……
大總管吐了許久,掙扎著又吃了幾丸身上帶來的藥,完事兒之後他就躺在地上赫赫的笑了起來,還嘶吼道:“疼!疼!痛……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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