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就眨巴眼睛,就成了人呢?
覺著哪兒不對,可也沒深想,她便走過去對七茜兒道:“我,我兒,來,先把祖宗抱著,記的,晚上要拜祖先。”
七茜兒不敢大動,只能微微點頭,將蓋頭遞給四月,接了一大包祖宗牌位,親手放在邊上的喜車裡。
這喜車也是早就尋人做好了的,四角扎紅花,車內掛紅段,腳下鋪紅錦,總而言之一水的紅。
四月端來墊子,七茜兒被人扶著莊重跪下,她扶著鳳冠給阿奶叩頭:“奶,兒去了,明兒~便回。”
她這麽一說,老太太眼淚唰就落下來了。
那個初冬,那個被太太跌跌撞撞拉扯到她面前的瘦丫頭竟出嫁了呀,她怎這麽舍不得呢?
自己這一輩子渾渾噩噩,全憑一口不甘願的氣兒提著在人間煎熬,她不累麽?累的都在想,我明兒要是死了就松快了。
直到遇到見這孩子,才知道做人的滋味,又想起她摟著自己給自己數裝裹的樣子,一起蹲在石板上啃芋頭乾的樣子,她背著大筐子的樣兒,老太太便抽泣道:“你就說,你上輩子,可欠了我家多少錢兒啊?”
七茜兒當下就被老太太說哭了,心想,我也納悶呢,兩輩子我都還不完啊。
待丁香,李氏,寇氏,羅氏小跑著進了親衛巷,那邊七茜兒已經戴了蓋頭,披墜地一件璀璨紅底金織三色錦披風上了車。
初冬細雪,冷風拂面。
親衛巷的地下鋪著一條紅色的氈毯,各門各戶應景的掛了齊刷刷的紅燈。
各門的掌家奶奶都在門口守著,都不敢相信,莫名其妙的被喊起來了,說是大院兒給巷子裡鋪了紅毯,掛了紅燈,都匆忙跑出來才知,今兒七茜兒要上山跟陳大勝圓房去?
這,這,這就有些胡鬧了吧?
可看這個聲勢,這又是預備了多久啊?
其實,有整整兩世。
丁香又懷了,大著肚子,哈著白氣兒被人扶到奶奶面前,語氣有些嗔怪道:“阿奶啊,您這一天天的都在幹啥啊?”她語氣有些哭腔:“這麽冷的天兒,你怎就讓我小嫂子出門了啊?”
老太太卻感動的夠嗆,看看這一條街的擺設,是茜兒預備了三年的東西,卻從了自己的胡鬧,就這樣賓客都沒有的就上山了?
她不敢說那夢,老話說的好,美夢說多了就破了,就白做了。
不能與人分享,她便撐著三角眼,做出刻薄蠻橫的樣兒道:“怎?你自己家的事兒都掰不明白,你還來管我家的事兒?”
丁香眼睛瞬間通紅,心裡隻覺著委屈自己的小嫂子。
李氏她們看這聲勢也沒了退路,便只能簇擁在老太太身邊默不吭聲。
倒是七茜兒在車裡坐穩了,才隔著門簾對外大聲說:“嫂子們可不要怪老太太,這是請高人給看的時辰,人家提示了,不能說,就得偷……”
這麽一說,大家便了然了,要這麽說便都能理解了。
民間裡講究很多,有那命中無子的,怎麽拜送子娘娘都沒用,就得選好時辰偷一個泥娃娃抱回家,那總是找不到夫婿的女子,就得到福氣大的五福老太太家偷花去,那夫妻倆若是八字裡有跟年景不對的地方,就得尋高人指點破上一破,這就是偷。
也是,守孝三年,好不容易出孝了,若是八字再跟年景時辰不合,便得偷了。
還真就誰都不能告訴。
本來心裡壓力很大的老太太聞言頓時松快起來。
她仰頭看看天氣兒,又伸手接了零星小雪,便拍拍車門理直氣壯道:“時辰差不多了,趕緊走吧!別,耽誤了吉時。”
車內,七茜兒語氣穩當確定:“阿奶,那兒去了。”
老太太咬咬牙,語氣露著加倍的堅定道:“去!我兒去!去吧!!”
她還不信了,這缺胳膊短腿的老陳家倒霉了三代了,今兒便是倒立也得把這星君家來。
喜車緩慢的動了起來,一直到看不到人影了,老太太才眼淚婆娑道:“哎呦,祖宗啊,您這是想一宗是一宗,活人可真難,虧我孩兒可乖巧,讓幹啥就幹啥,就是心裡再委屈,也隨了我的意……”
說完更加傷心,回了屋子盤腿坐在坑上就哭了一場,誰也哄不住,這傷心的摸樣跟嫁閨女就差不離了。
各門掃街的婆子住了手,都困惑的看著那一排喜車慢慢從街下行過,直至車馬不見,便交頭接耳人間悉索。
直至出了泉後街,上官道那一刹,七茜兒方緩緩揭開蓋頭,打開車簾看著遠處那幾顆百年高柳……
堂下老梅生香,那年年景好,吃了大苦卻買的起炭了,大冬日的安兒趴在炕上,穿著青色的小棉襖,他寫字兒,流鼻涕兒,倆小腳丫不安分,就搓來搓去……
孩兒眷戀自己,寫得一會,就扭臉看看自己,他嘿嘿笑,笑的跟他傻爹別無二樣。
自己說,你個小傻子,你笑啥啊?
安兒說,娘真好,咱家真暖和……
放下車簾,七茜兒坐在車裡吸吸氣,張張嘴,眼睛紅的就如兔子,她對自己說:“兒,再等一會子,娘來,來接你……娘不哭!我兒不願看到娘掉眼淚,娘從此便不哭……”
她卻笑著掉淚,將胭脂衝出三道溝來。
車行到慶豐,於鬥台不遠處又拐出十多輛拉著材料的騾車,就不緊不慢的跟在了隊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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