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茜兒攤開包袱,將老太太從前穿的舊布襖子疊放好,捆扎起來歎息說:“您老可想開些吧,這還有胡家倒霉,這可是滿門要流放到吳水那地兒了,就三千裡呢,還是不赦的大罪,生生世世這家人也回不來了。”
說完又提醒:“這話你可不敢那邊先露了。”
老太太點頭:“我又不傻,說這些?”
她很是看不上胡遠舉的,尤其是聽說他本來不想貪,卻怕在戶部不合群,怕得罪了上司同僚才分了五百貫,這就連累了滿門,害的他老娘都要入土了,還得跟他背井離鄉的。
七茜兒吸氣:“這就不錯了,不是我爹挨上這一頓,就九族了!他家好歹罪過不大,您看工部巷啊,這段時日都出去四五戶了,那是命都保不住的,這膽子大的,給萬歲爺家世世代代修的皇陵,都開始滲水了?您就說怕不怕?”
這話題日日說,老太太也不想延續了,就看著窗戶外砸吧嘴兒道:“這大過年的成日看這倒霉事兒,不成!咱得尋點喜慶事兒衝衝?”
七茜兒心裡盤算了一圈,搖頭歎息:“一時半會真就沒有。”
老太太把針別在腦袋上問:“那頭小七兒他媳婦早就出孝了,怎還不回來啊?”
“哧……”
七茜兒嗤笑出聲,這事兒還真就可樂了。
她往老太太身邊蹭蹭低聲說:“阿奶您不知道,這純管四兒自己作的。”
阿奶看著她:“怎回事兒?”
七茜兒就低笑道:“他認識那個道姑人是不錯,可脾氣古怪,他媳婦過去倒好,人家把她當成出家人要拉著一起修行,還覺著是為她好,葛三素那脾氣!人家翻身帶著人去了隔壁尼姑庵,捐了一筆錢兒就給自己剃了禿兒。”
七茜兒把手往腦袋上一刮:“說是五月節後頭髮長了再回來。”
老太太愣怔,捂著嘴開始咯咯的笑了起來。
正笑著,便聽外面有丫頭說楊氏,萬氏,呂氏,高氏,黃氏並張婉如她娘都來了。
這可都是徐老太太的關系。
往年只要寒冬,泉後街這些人是要跟著江老太太去施粥救濟的,那會子徐老太太也會去,她也很會做人,還對誰都挺好。
楊氏往日嗓門頗大,今兒進老太太屋子都壓低嗓子說:“老太太~呦,這邊預備好了麽?”
老太太招呼她進去:“差不離了,你們趕緊進來。”
眾人進屋,是人人手裡一個大包袱。
知道那邊郡王爺要靜養,就都躡手躡腳的坐在炕上,看到東西多,就幫七茜兒打起包袱。
黃氏歎息:“我還當家裡從前用的這些老東西,以後再不會拿出來了呢。”
老太太笑她:“那你也沒仍啊。”
黃氏皺眉點頭:“誰能想到是給她家預備的,去歲年節我去她家,她兒媳婦還斜眼看我,嫌棄我們幾個是後街的,如今倒要穿我的東西了。”
黃氏說完,打開自己的包袱給老太太看:“這不,我從前的這幾件舊襖子,我拆了裡面給她們壯了一層兔兒皮,這可比不得咱們當初,咱當初還有套車呢,那沒遮掩的馬場牢獄,可是四面透風的。”
她拽住老太太的手摸棉襖的衣角說:“照著七茜兒教的,衣角都給她們縫點防身的,我就換了十貫錢的銀豆兒,又讓我小子拿錘兒砸扁了,在這兒呢!您看妥帖不?”
老太太認真的摸了一遍,點點頭:“舍就舍了,咱再不提了,都是福氣,都是咱的後福。”
眾人點頭,又紛紛把東西亮出來,哪邊藏了成藥,哪邊塞了錢財都一一說給祖孫聽了。
這便是泉後街最仁義的娘子們了,不管從前如何,日子過成什麽樣子,可是遇到艱難,她們都會舍棄舊怨去真誠幫襯下。
把眾人的東西整理好,那外頭也套好了車子。
一群婆娘擁護著這兩人出去,又說了好些要帶的話,七茜兒身上套了黑色套頭的大氅,扶著同樣打扮的老太太上了車與大家作別。
她們這是要去慶豐的馬場牢探監呢。
因這次抓的人太多,便不往燕京押送,不太重要的案犯家眷全部都關在老城的一處馬場內。
陳大勝披著襖子,看著家裡的兩個女人離開,就沒回頭的對自己爹說:“爹,您說咱老太太今兒去一次,回頭能撐住麽?”
佘青嶺表情依舊是淡淡,他兒醒了後恢復的快,背後已經開始發癢,他卻是慢的,只能掛著半襖,依舊趴著看棋譜子。
聽兒子問自己,便不抬頭的說:“阿娘向來堅韌。”
陳大勝點頭:“那倒是,我奶那個脾性,死人堆兒都走了多少次了,爹啊?”
“恩?”
“你說,那位啥時候收手?”
佘青嶺翻過一頁書平淡道:“他那點地都收回來就好了,單是鄭家在外就有四十五萬畝,你說呢?”
陳大勝吸鼻子,從窗沿下來,趴回被窩,枕著胳膊說:“從前,在老軍營,我有個老哥教過我一段老曲兒,我唱給您聽唄?”
佘青嶺握著書,讓小太監扶端正他才說:“那你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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