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向朗頭皮發麻。
寧安國不是易怒的人,但不代表寧安國不會生氣!
他乖乖走到寧安國面前。
寧安國語氣很平靜:“先坐下。”
父子倆相對而坐。
寧安國說:“先說說你去幹什麼了。”
寧向朗知道蘇胖子那邊肯定不會撒謊,所以自己進行簡單的“藝術加工”之後就把大部分事情坦白。
寧安國一語不發地聽著,可他越是不說話,寧向朗心裡頭就越忐忑。這種心驚膽顫的感覺讓寧向朗渾身不對勁,語氣也漸漸發虛!
寧安國看著耷拉著小腦袋的寧向朗,怒氣雖然還沒平復,對這態度卻也滿意了。
寧安國說:“抬起頭來,別用腦瓜對著我。”
寧向朗乖乖認錯:“爸,我錯了!”
寧安國語氣更加平和:“既然知道錯了,那就說說錯在哪個地方好了。首先,你出門的時候應該做到什麼?”
寧向朗說:“出門前我應該先跟爸爸媽媽你們說一聲。”
寧安國繼續說:“還有呢?”
寧向朗說:“我不該帶上胖……蘇昇一起溜出去。”
寧安國說:“繼續。”
寧向朗說:“我不該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仗著跟姥爺學了點東西就跑出去瞎得瑟。”
寧安國淡道:“喲,反省得還挺深刻,繼續。”
寧向朗淚流滿面。
這種自己給自己定罪的感覺好!虐!心!
在寧安國的注視之下,寧向朗硬著頭皮列出自己一項項做得不對的地方。
被寧安國這麼一逼,寧向朗整個人都清醒了。雖然這只是一件小事,但就是這麼一件小事他做得那麼不周全,別說作為一個成年人了,就算是小孩子也沒這樣的!
寧向朗沉默下來。
寧安國說:“明白了?”
寧向朗點點頭。
寧安國說:“那你自己去把長尺拿出來。”
寧向朗跑進寧安國的書房,把寧安國放在書稿邊的長尺拿到客廳。
寧安國接過長尺:“既然你自己也數出了十個不對的地方,我就打你手心十下,沒冤枉你吧?”
寧向朗說:“沒……”
寧安國說:“手伸出來。”
寧向朗依言把手伸到寧安國面前。
寧安國也沒疼著他,一下一下地打在他掌心嫩嫩的粉肉上,很快寧向朗的手心就被打得發紅。
寧向朗的眼睛不知不覺也紅了。
寧安國打著也心疼,下手慢慢變輕了,到第十下簡直只是輕輕碰了一下。
寧向朗卻在寧安國擱下長尺以後撲進了寧安國懷裡。
即使是在病中,寧安國也一直指引著他往前走。要是他走偏了,寧安國總是能輕輕鬆松地把他拉回來。
他一直活得肆無忌憚,根本就是仗著自己有那麼多堅實的後盾。
既然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他應該儘快成熟起來、儘快將那種因為退無可退而變得尖銳無比的偏激從自己身上剔除。
因為他不再是一無所有的人了。
手心火辣辣地疼,寧向朗的心臟卻難以抑止地狂跳起來。
在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鮮活的活著的感覺。
他活著,寧安國活著,胡靈翠活著,沒有那看不見盡頭的睜著眼等天亮的長夜,沒有那永遠等不到燈光亮起的只剩下自己的“家”,他們一家人還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寧向朗的眼淚流了下來。
寧安國感覺自己的前襟被眼淚弄濕了,他抬手揉了揉伏在自己懷裡的小腦袋:“真疼了?疼了才好,不疼你肯定記不住這教訓。”
寧向朗伸手環緊寧安國,手掌被折騰得更疼了,他卻一點都不在意!
早就聽到動靜的胡靈翠終於忍不住走了出來,在寧向朗看不見的角度嗔怪地看了寧安國一眼。
寧向朗聽到胡靈翠的腳步聲,趕緊在寧安國衣服上可著勁擦乾眼淚,鬆開寧安國撲進胡靈翠懷裡。
眼看寧向朗似乎又想撒嬌,寧安國虎著臉說:“快去睡覺,你才幾歲?這麼晚睡還得了!”
見寧安國臉色發黑,寧向朗趕在寧安國再度發飆前腳底抹油溜回房間,為求保險還俐落地鎖上了門!
寧安國跟胡靈翠都被他那小狐狸似的動作逗笑了。
寧安國笑完就說:“不是叫你別出來嗎?你一出來這小子肯定就能反了天去!”
胡靈翠說:“你一大老爺們,下手肯定沒輕沒重,我哪放心得下?”
寧安國說:“怎麼可能沒輕沒重?難道就你心疼兒子,我不心疼?但這小子不給點教訓不行,這可是原則問題,不能讓他再犯。”
胡靈翠也贊同,要想小孩學好就該從小時候抓起,要是小時候沒教好以後就更別想教了!
她轉為關心寧安國:“你今晚為了找小朗都沒工作,不是又要熬夜吧?”
被胡靈翠盯著直看,本來正有這個打算的寧安國哈哈一笑,摟著胡靈翠的肩膀說:“有翠翠你監督我,我怎麼敢熬夜?走吧,我們也睡了!”
第二天三四點的時候寧安國就起來了,胡靈翠聽到動靜也醒了,寧安國見狀笑呵呵地打哈哈:“早睡當然早起。”胡靈翠拿他沒轍,只好跟著起來給他們做早飯。
寧向朗也醒得早,一家人吃飽後才七點多,寧安國看了看表,招呼寧向朗出門去。
寧向朗乖乖跟上。
看到寧安國似乎領著自己往花鳥市場那邊走,寧向朗忍不住問:“爸,這是去哪兒?”
寧安國說:“昨晚你去打擾人家那麼久,還讓人送你回來,難道不該上門道謝?”
寧向朗“哦”地一聲,目光卻定在寧安國胳膊底下夾著的資料夾上。他問:“那爸你帶的是什麼……”
寧安國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瓜:“你別的事兒不行,眼光卻夠賊。你說那位老人家那麼厲害,我想去找他問問我們廠前段時間接的一樁單子,說不定那位老先生能給我點意見。”
寧向朗不太清楚製造廠的事,他追問:“什麼單子?跟古玩有關?”
寧安國一向很注重對寧向朗的培養和引導,聽到寧向朗問起也不隱瞞:“差不多,就是西北博物館要的文物鑒定用的儀器。現在花樣太多,很多東西我都搞不太清楚,得多聽聽內行人的說法才行。”
儀器鑒定在國內還很不普及,原因就在於搞儀器的人不懂文物,搞文物的人不懂儀器,要搞明白資料和文物之間的關係就得“雙管齊下”,兩邊都要找人。
博物館倒是一直都在用,只不過操作起來也覺得不夠靈便,於是就想讓寧安國在原有儀器的基礎上改進一番。這個單子不算多賺錢,但能加深跟考古、歷史協會那邊的關係,對於第一製造廠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因為岳家的關係跟這個沾了點邊,這個任務理所當然地落到了寧安國頭上。等看到博物館那邊花樣百出的要求,寧安國一個頭兩個大,就算胡靈翠家裡是搞瓷器的,對這些現代化的儀器也一竅不通啊!
寧安國這麼一提寧向朗倒是想起來了,今年似乎正好是唐運堯當上考古協會會長的第一年!當初他一心重建胡家灣,唐老對胡家灣這個“陶瓷之鄉”也很重視,二話不說幫了他很多忙。
第一製造廠這個單子莫非就是唐老下的?
想到這裡寧向朗就精神一振,當初唐老對他這麼好,唐老要的東西他當然得幫忙使使勁!
寧向朗說:“那個老爺爺肯定曉得的,爸,我帶你過去!”
寧向朗的歡脫勁讓寧安國樂了,這傢伙忘性真大,壓根不記得昨天剛因為跑來這裡挨了打!
寧安國揉揉寧向朗的腦袋,跟著他走進花鳥市場。
走到那家店門前,寧向朗一眼就瞧見了高大的啞子正在往屋裡搬東西,黑乎乎的一籮筐,看起來跟煤塊似的!
寧向朗掙開寧安國的手跑上去說:“這是煤精嗎?”
啞子點點頭。
寧向朗跟著啞子進屋,等啞子放下籮筐後就問:“我能不能看一看?”
煤精就是煤精石,又叫煤玉,是煤礦裡面出的一種寶貝。它本身就又黑又亮,要是再細心打磨一下就會露出它那細潤的光澤!
這東西價錢不算太貴,而且硬度比較小,學雕刻時拿來練手很不錯。
啞子沒有阻止寧向朗,直接讓寧向朗拿起來一小塊細瞧。
寧安國見寧向朗一下子被別人店裡的東西吸引住了,不由輕咳一聲。
寧向朗趕緊放下手裡的煤精跳起來說:“啞子叔,老爺爺在嗎?”
寧安國把路上買的水果擱下,說道:“你好,我是小朗的爸爸。”
啞子指了指門外,意思是老頭兒出去了。
巧的是這時候老頭兒正好走了進門,瞧見寧向朗又來了,還領著寧安國過來,他問道:“有什麼事嗎?”
態度又變回了最開始那種冷淡。
寧向朗說:“這是我爸爸,他想來問老爺爺您一點事兒。”
老頭兒擺擺手說:“問我?有什麼好問我的?回去吧。”
雖然聽出了老頭兒話裡的不歡迎,寧安國還是把來意說了出來:“您好,老先生,我是對文物鑒定儀器的改進工作有點疑問,有很多問題想向您請教一下!”
寧向朗巴巴地在一邊看著老頭兒。
老頭兒接收到寧向朗的目光,不知怎地就說不出拒絕的話。他想了想,說道:“也不是不可以,”他指了指寧向朗,“不過我想借你這娃兒幾天。”
寧向朗驚訝。
老頭兒淡淡地說:“很吃驚嗎?過兩天我要帶幾個學生,把你借來刺激一下他們而已。不過你要是也想學,我也可以教你。”
這個意外之喜讓寧向朗喜出望外!
寧向朗轉頭看著寧安國,一臉“快答應快答應”的期待。
寧安國說:“沒問題,但不能太晚。”
老頭兒點頭:“要是實在晚了,我會讓啞子把他送回去。”
寧安國說:“好!”
雙方都滿意了,寧安國很快就拿出改進方案徵詢老頭兒的意見。
行家就是行家,粗略一看就點出了不少不切實際的地方。老頭兒一點都沒客氣,毫不留情地把整個方案從頭到尾批了一遍以後才意思意思地肯定寧安國一句:“你的很多想法還是不錯的,回去修修細節就好。”
寧向朗:“……”
他是該給寧安國點根蠟燭,還是該給即將跟老頭兒學東西的自己準備根蠟燭?
寧安國見上班時間快到了,站起來向老頭兒道謝:“謝謝您!我叫寧安國,這小子叫寧向朗,你叫他小朗就好!還沒請教老先生您貴姓?”
老頭兒一頓,說:“我姓朱。”
寧向朗兩眼一亮。
果然是朱老!
寧安國倒是沒想到那邊去,他再次道謝:“謝謝朱老先生!我要先回廠子去,這小子……”
寧向朗搶答:“我留在這邊玩一會兒!”
寧安國正要再說兩句,就聽到一把驚喜的聲音:“小朗,原來你在這裡!難怪我們去你家找不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