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向朗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印證。
住在祁家的這天晚上,李玉白就臉色複雜地瞅著寧向朗說:“傅徵天那傢伙,真不好惹啊。”
李玉白拉著寧向朗跑到外邊的亭子裏乘涼。
兩個人仰頭對著橫樑上的紋飾琢磨了半天,李玉白才說:“我真替你擔心,傅徵天那樣的人,你繼續跟他這麼下去也不知會怎麼樣。”
寧向朗坐在石椅上看著李玉白:“你又打聽到什麼?”
李玉白說:“打聽到的可多了,你不知道,現在很多人都在背地裏喊傅徵天‘煞星’,什麼意思你知道嗎?這傢伙手段太狠了,得罪他的人誰都討不了好。上次傅氏那個內鬼,現在過得多水深火熱你知道嗎?還有傅敬城,直接就沒了所有東西,傅勉倒是撿了便宜。”
提到傅勉,寧向朗臉色不是很好,他說:“哪算什麼便宜。”
李玉白直搖頭:“沒錯,傅徵天給的便宜有那麼好撿嗎?傅勉想脫離你傅叔一家就是想跟傅徵天比一比,可現在呢?傅敬城就是前車之鑒,他乖乖聽話還好,要是不聽話傅徵天收拾他根本不費什麼功夫。這種處境,恐怕是傅勉預料不到——也最不想面對的。”
寧向朗比李玉白更清楚傅徵天是什麼樣的人,這種事自然不需要李玉白來提醒。
他說:“這些我都知道。”
李玉白說:“西北那邊剛發生的事兒你肯定還不知道吧?白天裏祁老爺子不是說徐昭霞回國了嗎?傅徵天也不知從哪聽說了徐昭霞回國的意圖,居然給徐昭霞安排了一個相親宴,還把徐昭霞回國‘相親’的消息傳了出去,徐昭霞短時間內恐怕沒什麼臉回國了。這事要不是傅徵天干的,我肯定會引為知己——有些人根本不需要費心去對付,直接削了他們的面子就比殺了他們還管用!”
寧向朗問:“為什麼要說‘要不是傅徵天干的’?他幹的你就瞧不順眼了?”
李玉白轉頭瞅著寧向朗:“因為你。”
寧向朗挑挑眉。
李玉白說:“你小子整天跟他膩在一塊,我實在不放心。平心而論,他對傅勉也算不錯,該教的教,該給的給,結果怎麼樣?他們倆都太乾脆了,乾脆到好像沒有一丁點感情可言一樣。這種連朝夕相處的親情都可以瞬間清空的傢伙,將來你跟他要是有什麼分歧,保不准那種手段就落到你頭上了。”
寧向朗為傅徵天說話:“是傅勉先放棄的。”
李玉白說:“沒錯,確實是傅勉先放棄的。但傅徵天的表現實在讓我不得不懷疑,我覺得他這人就是——”
李玉白正要繼續往下說,就聽到一個聲音插話:“就是怎麼樣?”
寧向朗一激靈,抬頭就瞧見傅徵天和楚洵正站在涼亭邊上。楚洵顯然也聽到了剛才李玉白和寧向朗的對話,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
饒是李玉白臉皮再厚,在背後說人壞話被人當面逮著了,臉上也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傅徵天看著寧向朗。
寧向朗頭皮發麻。
他沒想到傅徵天會來這邊,還正好聽到李玉白的話。李玉白是為他好,他當然清楚,但李玉白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讓他離傅徵天遠點,這種話讓傅徵天聽到了心裏哪能舒坦。
一邊是好友,一邊是傅徵天,平日裏巧舌如簧的寧向朗也有點撐不住了。
李玉白也明白寧向朗的為難,他站起來對傅徵天說:“我跟你道歉,我最近心情不太好。”
傅徵天說:“沒關係,我理解。”他冷笑,“李小白每次見完舊情人都會這樣,我們那一圈人誰不知道?”
李玉白從小愛張揚,當初跟楚應昆的事兒也沒藏著掖著,兩個人在人前也好得不得了。
熱戀中的人總是會做很多傻事,比如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自己有多快樂。結果戀情破裂、熱情冷卻,曾經炫耀過的事就成了送給別人戳進自己心裏的冷刀子。
李玉白抬眼瞪著傅徵天:“傅徵天,我是看在小朗的面子上才忍你。”
傅徵天說:“忍我?我沒要你忍我。”傅徵天看向寧向朗,“我只是要你別在我跟小朗之間挑撥離間。”
李玉白知道在這件事上是自己理虧,但他就是忍不住要勸寧向朗。
李玉白其實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害怕寧向朗重蹈自己覆轍。
少年時的感情哪能作得了數,他當年也覺得楚應昆是個頂好頂好的人,在外頭再怎麼狠又怎麼樣,對他好就行了。可事實證明手段夠狠的傢伙對誰都是一樣的,你順著他的意還好,你沒順著他的意的話這份狠絕也會落到你身上。
所以他一直在給寧向朗打預防針。
李玉白冷哼:“你們之間要是夠穩固,哪怕什麼挑撥離間?”
傅徵天微微握拳。
寧向朗見勢不妙,連忙打圓場:“行了,都別說了。”他問傅徵天,“西北那邊不是正忙著嗎?怎麼過來了?”
傅徵天說:“也沒什麼忙的,過來這邊走走。”他看了眼楚洵,非常不見外地說出接下來的安排,“今晚你領李玉白去你房間睡,我跟小朗睡。”
楚洵愣愣地答應下來:“好啊。”
李玉白見不慣楚洵那呆樣,敲敲他腦袋說:“你個呆瓜,這好歹是你舅公家,為什麼由他來分房間?”
傅徵天很民主地問楚洵:“你有意見?”
楚洵:“……”
傅徵天又盯住寧向朗:“你覺得怎麼樣?”
被傅徵天這麼緊盯著,寧向朗哪里會有別的意見。他立場相當明確、語氣相當堅定:“很好,完全沒問題!”
李玉白:“……”
真是交友不慎!完全靠不住啊完全靠不住!
李玉白心情鬱鬱地跟著楚洵回客房。
其實祁家那麼大,空客房還有很多,但楚洵為了能多跟他們這兩個朋友聊聊,特意跑來跟他們擠在一個院子裏。本來他打算跟昨晚一樣和李玉白、寧向朗擠一塊睡,沒想到憑空殺出個傅徵天,把他跟李玉白都趕了出來!
楚洵見李玉白一直悶悶不樂,忍不住關心地問:“我們說說話吧。”
李玉白看了小綿羊一樣的楚洵,比寧向朗還小一歲,才是情竇初開的年齡,昨天受的那一天情傷大概就是楚洵這輩子最難過的事。不過楚洵顯然適應良好,在最初的痛苦過後很快就走了出來。
這種單純又純粹的娃兒,真是叫人羡慕。
李玉白伸手掃掃他的腦袋瓜:“說什麼?說你還是說我?”
楚洵說:“我想聽聽你的事兒。剛才傅哥好像說了很過分的話……”
李玉白笑著說:“不過分,我在小朗面前那麼說他,他沒把我變成小朗的拒絕往來戶已經很不錯了。”
楚洵見李玉白沒有避而不談的意思,好奇地問了出口:“他說的舊情人是誰?”
“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李玉白雙手撐著窗臺看向窗外皎潔的月色:淡淡地說,“楚應昆。”
楚洵吃了一驚。
李玉白說:“想不到嗎?我也想不到那時候我眼光那麼差,不過誰沒有看走眼的時候呢?”
楚洵卻說:“他長得不算高大,我再長兩年都能比他高了。”
李玉白:“……”
楚洵說:“腹肌好像也不是特別好。”
李玉白:“……你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麼?”
“你不是說你喜歡長得高大、腹肌好的類型嗎?”楚洵一臉認真。
“……你記得真牢。”
李玉白不是矯情的人,開了話頭自然也沒再遮掩,躺上床以後就隨口把當初自己犯過什麼傻告訴了楚洵。
楚洵聽完後說:“沒想到小白哥你也有那樣的時候。”
李玉白額頭青筋暴跳:“別跟小朗瞎叫。”
楚洵“哦”地一聲,在床上轉了個身,看著黑黢黢的天花板發了一會兒愣。最後他還是沒忍住,小聲問李玉白:“那小朗跟傅哥又是怎麼回事?”
李玉白說:“也就那麼回事,他們打從認識以後就一起長大,黏糊得很,幾乎沒怎麼分開過。”
楚洵耳根微紅,問得更加直接:“他們是……是那種關係?”
李玉白說:“這個還說不準。他們之間已經邁過了太多界線,但是到底是哪種關係,大概只有他倆自己鬧得明白。”
楚洵“嗯”地應聲,沒再說話。司馬依依的屢次辱駡讓楚洵覺得自己是不正常的,但李玉白和寧向朗的坦率又讓楚洵有點迷惘,為什麼選擇了同樣的路,走起來卻那麼不一樣。
李玉白是即使走岔了也大大方方地承認,面對“老情人”還不留情面地針鋒相對。而傅徵天和寧向朗則更加坦然,從小到大都膩在一起,任誰看了都覺得他們的名字合該擺在一塊。
相比之下,自己實在太失敗了一點兒。
楚洵正想得出神,李玉白的手掌就按在他發頂,李玉白的聲音也從他頭頂傳來:“別想太多,喜歡別人是沒有錯的,勇敢地告訴對方你喜歡他也是沒有錯的,錯的是他們,是那些踐踏你真心的人。你要做的是堅強起來,強大起來,同時找到一個願意跟你一起面對一切流言蜚語的人,當你們並肩站在一起的時候,你就會發現所有的阻礙都是那麼微不足道——你願意為他承受所有磨難,他也願意為你分擔所有痛苦。到那個時候無論對方是男是女、無論對方地位高低,別人都無從置喙了。”
楚洵認真咀嚼著李玉白的話,很快地,腦海裏那灰濛濛的沉鬱色彩一揮而散,驀然變得亮堂一片。
他對李玉白說:“謝謝。”
李玉白說:“謝什麼,睡覺。”
這邊的對話告一段落,另一邊的對話卻才剛剛開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