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向朗陪著傅徵天在走廊裡坐了大半夜,手術室的燈始終都沒有滅,門也沒打開。
就在寧向朗也心急如焚的時候,手術室的大門終於開了,醫生的動作有些緩慢,似乎不太想面對傅家人。
傅徵天霍然站起來,走上前去。
醫生說出的是噩耗。
傅麟來不及交待半句話,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傅徵天臉色沉沉。
這並不是醫生的錯,更不是醫院的錯,錯在他沒有預料到傅敬城會狗急跳牆。
傅徵天的拳頭狠狠砸在旁邊的牆壁上,殷紅的血從他指間溢了出來。
傅母在一邊流著淚,看到傅徵天這種反應還是讓自己竭力冷靜下來。
她上前拉住傅徵天:“徵天,這不是你的錯,誰都沒想到會這樣。”
這時候季平寒也趕到首都。
寧向朗心裡也難受,不過相比傅母和傅徵天,他和季平寒還是比較理智的。在季平寒的指揮之下,寧向朗開始負責去跑各項瑣事。
等寧向朗忙完後找上傅徵天,傅徵天的手掌上的傷已經被包紮過了,表情還是覆著化不開的冰霜。
寧向朗說:“葬禮已經安排好了。”
傅徵天一語不發地摟緊寧向朗。
寧向朗說:“我拿到了傅叔的遺囑,還有他留給你的信,不止一封。”
寧向朗拉著傅徵天坐下,取出剛取出來的一疊信件。
傅麟常年徘徊在生死邊緣,每次身體情況變得糟糕時就會提筆給傅徵天寫信,最早的一封居然是在傅徵天十歲那年寫的。
傅徵天看到寧向朗遞過來的東西,手微微一顫。
他一封一封地拆開來看,最開始的信很長,長到傅徵天每次看到一半都要停下來平復心情。那時候他和傅麟交流的時間不多,他一直覺得傅麟疼傅勉比較多,可看完第一封長信他才知道傅麟之所以把傅勉要到身邊養是為了給他找個玩伴。
再往後一封封信地看下去,傅徵天的視線有點模糊。
信裡的一字一句都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觀察、擔憂和不舍。
即使是他第一次為自己爭取、一意孤行地要和寧向朗在一起,傅麟的信裡也只有理解和期望。
傅麟是他往前走的動力,他這個兒子卻是傅麟活下去的動力。
傅徵天小心地把信收好,用力摟緊了寧向朗。
這是第一次,寧向朗察覺傅徵天在落淚。
寧向朗沒有說話,緊緊回抱傅徵天。
不知過了多久,傅徵天終於平復過來,他伸手輕撫寧向朗的腦袋:“辛苦你了。”
寧向朗說:“不辛苦。”他把傅徵天拉到自己膝蓋上,“你先睡一覺,明天你會很忙,你剛接手傅家,不能倒在第一步。”
傅徵天閉上眼。
寧向朗輕輕拍撫著他,像是哄小孩一樣。
傅徵天不知不覺就進入夢鄉。
寧向朗看著傅徵天緊皺著的眉頭,仰頭看著天花板,過了許久才發現自己臉上濕漉漉的。
寧向朗伸手擦了擦,手上沾滿了眼淚。
算起來他和傅徵天認識了十幾年,他喊傅麟“傅叔”也十幾年,傅麟對他一直關愛有加,即使他拐帶了傅徵天,傅麟也始終寬容無比,從來沒有責怪過他半句。
傅麟出事他怎麼會不難過,可傅徵天撐不住,傅母也格外難受,他不去奔走誰去奔走。還好有季平寒、傅麒、許明蘭幾人拿主意,要不然他也有點六神無主。
這樣的事即使經歷了再多次,也不可能平靜接受。
寧向朗抬手把眼淚擦掉,看到傅徵天還紅著的眼眶又沒忍住,臉上的淚怎麼擦都擦不完。
這時傅母敲門走進來。
寧向朗連忙吸了吸鼻子,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他指了指傅徵天,意思是傅徵天剛睡著,讓傅母不要出聲。
傅母打開燈,一眼就看出寧向朗也剛哭過。
想到傅徵天的情況,傅母還是忍不住走近親眼看看才安心。瞧見傅徵天確實已經熟睡,傅母放下了懸著的心,她低聲說:“小朗,多虧有你……”
寧向朗說:“您也去休息一下吧。”
傅母點點頭,又看了傅徵天好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寧向朗倚著枕頭閉上眼休息。
傅徵天睡到三點多就醒來了,他一睜眼就看到靠在枕頭裡的寧向朗,而自己枕著的是寧向朗的大腿。
傅徵天坐了起來。
寧向朗很淺眠,一聽到動靜就睜開了眼睛。
傅徵天說:“我吵醒你了?”
寧向朗同時說:“你醒了?”
傅徵天伸手幫寧向朗按摩腿部:“麻了嗎?”
寧向朗搖搖頭,他站起來朝窗戶那邊走了走,又往傅徵天走過去:“瞧,沒事。就是坐久了有點不靈活,走走就好。”
傅徵天似乎已經恢復如常:“我去洗漱,你休息一下,我去找一下舅舅他們。”
寧向朗說:“我也一起去。”
天還沒亮,他們走出去時周圍一片漆黑。這註定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季平寒、張遇奎、傅麒、許明蘭、傅母都沒有睡,看到寧向朗兩人走出來後都問:“沒事了?”
傅徵天說:“沒事了。”
即使傅徵天口裡這麼說,眼底暗藏的情緒卻還是叫人心驚。
傅母和季平寒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對方眼裡的擔心。這些年來傅徵天有多掛心傅麟的健康,他們早就看在眼裡,沒想到傅麟沒被病痛奪走生命,卻因為這樣的原因而撒手人寰!
傅母擔心傅徵天會做出什麼失控的事情來。
傅徵天是什麼人?他一眼就看出自己母親的擔憂。
傅徵天有點自責,父母之間的恩愛他比誰都清楚,到頭來他反倒要讓母親擔心自己,實在太不應該。
傅徵天說:“媽,你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我們會處理好。”
傅麒一拳打在傅徵天肩膀上:“對,這才是男子漢。”他轉向傅母,“嫂子你別擔心,就算徵天不出手,我們也咽不下這口氣!我們對旁支放了權,他們反倒做出這種事來,實在可恨至極,這事沒完!”
季平寒也說:“對,你去休息,這裡有我們。”
傅母拗不過他們的堅持,只能去休息。
等傅母離開,傅麒看了眼傅徵天:“你儘管放手去做,怎麼出氣怎麼來,不過只有一件事你得聽我的——你做了什麼都算在我頭上。”
傅麒的維護讓傅徵天心裡一暖。
傅徵天點點頭:“大伯你放心,我有分寸,不會亂來。”
接下來的幾天都風平浪靜,真正的葬禮並沒有多少人參加,只有最親近的人才到場。
寧安國和胡靈翠也來了,看見傅徵天的神情比往常更加沉靜冰冷,胡靈翠轉身去和傅母說話,寧安國則逮住寧向朗詢問具體情況。
寧向朗把當時的事都告訴了寧安國。
寧安國說:“你做得很好,這段時間多陪著徵天,你傅叔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別讓他鑽牛角尖。”
寧向朗聽著寧安國的囑咐,一時有點恍惚。他想到自己當初守在病床前的日子,那時候他每一天都想在火裡煎熬,生怕一睜開眼寧安國就會失去呼吸。後來寧安國果然離他而去,他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那種感覺不僅僅是“痛苦”可以形容的。
寧向朗忍不住伸手抱緊寧安國。
寧安國一怔。
寧向朗比別家的孩子早熟,很少有這種舉動。想到寧向朗從小就經常往傅家跑,寧安國覺得寧向朗是在為傅麟去世而難過,並沒有懷疑。
他抬手按著寧向朗的腦袋安慰:“沒事的,沒事,你傅叔是看得開的人,死對於他來說並不算是太痛苦的事。”
寧向朗感受著真實的溫度,眼淚又忍不住往下掉。
即使活在“現在”這麼多年,他有時候還會覺得這是一場夢,他害怕一睜開眼又會回到那個“未來”。
即使是傅徵天這樣的人都承受不了,他肯定沒辦法承受第二回。
寧向朗摟緊寧安國。
胡靈翠看到他們父子倆這邊的情況,和傅母說了一聲就回來了。
寧向朗又抱了抱胡靈翠。
胡靈翠最容易被感染,寧向朗難得在他們面前露出這麼一面,她不知怎地也跟著哭了起來。
寧安國看著有點頭疼。
傅徵天很快也走了過來。
看到寧向朗在父母面前那麼難受,傅徵天想到了這幾天寧向朗的平靜。寧向朗向來都比別人重感情,遇上這樣的事哪會那麼冷靜,無非是怕他有事,強撐著不敢表現出來。
傅徵天喊人:“寧叔,翠姨,你們來了。”
寧安國伸手拍拍傅徵天的肩膀:“寧叔相信你可以邁過這道坎。”
如果傅麟真的一點東西都來不及留下就走了,傅徵天肯定不可能這麼快平復心情。但在看過傅麟留下的信後,傅徵天就明白自己不能倒在這裡,他站得筆挺,認認真真地對寧安國說:“父親他對我的期望很高,我不會讓他失望。”
寧安國說:“聽到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葬禮舉行到一半,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整個墓地都籠罩著淡淡的哀愁。
雨下了好一會兒,突然有個狼狽的身影闖了進來。
是傅勉。
傅勉這半個月都和楚應昆在國外,並不知道國內發生了什麼事。
傅麟今天下葬的事還是馮觀微告訴他的。
傅勉的頭髮和衣服都已經被雨打濕了,看上去趕得很急。見傅徵天和寧向朗朝他看過來,傅勉停住了腳步,踉蹌著站在原處:“我,我來晚了。”說著他就流下淚來。
這種時候,寧向朗和傅徵天沒說什麼,卻也沒招呼他,只是給他騰了個位置。
雨下得更大了,卻沒有一個人躲避,都安靜地看著泥土把棺木掩埋。
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