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西女儿河畔的白庙堡内,虽表面看去一切如常,然各王爷、贝勒、大臣们却已是极为慌乱。
清国皇帝黄台吉自午后得知西线战败、多铎阵亡的消息后,虽神情恍惚,却还能支持,可随后一封发自盛京城的火漆急报,却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黄台吉拆去火漆后,展开一看,神情立变,接连吐了三大口鲜血,接着就倒在了御座之上,昏迷不醒。
匆忙赶来的萨满跳了一个下午,黄台吉才幽幽醒来,但他这一番乐极生悲,接连遭受两大噩耗的打击,精神状态已然是几近崩溃的边缘。
也是直到这时,大家才知晓其中的缘由!
原来是黄台吉最为钟爱的关雎宫宸妃海兰珠身体有疾,且还是病的不轻那种,这对于刚刚得知西线战败消息的黄台吉,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要知道,黄台吉可是一个“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家伙。
海兰珠,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她嫁给皇太极做妃子的时候就已经二十六岁了,然而以大龄出嫁的她,却能一入宫便宠冠黄台吉的后宫,可见黄台吉对其的臻爱。
崇祯九年时,大清建国,黄台吉改元崇德,即封海兰珠为“宸妃”。
他是以《诗经》中象征爱情的诗句“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意,将宸妃海兰珠居住的寝宫命名为“关睢宫”。
而宸妃海兰珠在黄台吉后宫中的地位,仅次于其姑母正宫的皇后娘娘哲哲,居于黄台吉后宫五妃中的第二位。
但这只是官面上的说法,实际在内里却是宸妃海兰珠后宫第一人,自打她进宫时起,这一地位便无人能够撼动分毫。
就连贵为正宫皇后的哲哲都不能与她相比,而在历史上那个历经三朝的女政治强人孝庄文皇后,此刻还只是永福宫庄妃,排位更在海兰珠之后。
而且,海兰珠不仅宠冠后宫,就连肚子都为她争气,在崇祯十年的时候,大婚仅三年,就给黄台吉诞下了皇八子。
黄台吉自然欣喜若狂,他大宴群臣,甚至还为此特意颁发了大清建国以来的第一道大赦令。
他在赦令里写到:“自古以来,人君有诞子之庆,必颁诏大赦于国中,此古帝王之隆规。”
虽然,历代帝王若是喜得皇子,确实多有借此大赦天下的成例。
然却大都是针对皇长子诞生,又或者是皇后娘娘诞下皇子,才有这等“大赦天下”之举。
可黄台吉这一次的“诞子之庆”,既不是为皇长子,也不是为皇后娘娘诞下皇子,而是为了一位得宠的贵妃诞下的皇八子。
由此足见黄台吉对海兰珠之爱,已经是到了无以复加之地步,才会如此的“爱屋及乌”,为皇八子而大赦天下,实则是为了海兰珠。
可海兰珠命中注定无法享受这等福气,她为黄台吉诞下的八阿哥,还未满两周岁,便即夭折,海兰珠一直无法从八阿哥幼殇的阴影中走出,整日间郁郁寡欢,终于因忧闷成疾。
而黄台吉更是访遍国中名医,都无法治好海兰珠的病,也多次请萨满大祭司前来为海兰珠驱魔,然都无济于事。
随着时间推移,海兰珠的病情也愈加沉重,甚至经常咳血,黄台吉为此忧心忡忡,他用尽方法想要帮助海兰珠排解掉丧子之痛,却未见丝毫成效。
他每一次离开盛京,都会十分挂念海兰珠的身体情况,与盛京往来的书信中的大部分,都是询问海兰珠的心情与病情变化。
此刻,刚刚得知西线战败消息后,又咋闻海兰珠病情加重,甚至到了危亡的地步,黄台吉简直就是心如刀绞一般,恨不得马上、立刻就飞回盛京,回到他心心念念的海兰珠身边。
为此,一口闷气在胸中翻腾,久久不得排解出来,终于在接连吐出三大口献血后,才觉得心胸间舒畅了许多。
可身体也为之掏空,本就身虚体弱的他,此刻面色惨败一片,似乎连说话都已经有些吃力,而且又再次犯起了鼻衄之症,流血不止。
正是因为黄台吉的身体状况,引起了清国高层的担忧。
如今,举国兵力尽出,在锦州前线与十数万明军对峙,这可是关乎国家存亡的一战,原本在黄台吉赶到前线的时候,还是军心大振,所有人都信心满满。
而随着西线战败,原定截断明军退路与粮道的战略设想,已经注定无法实现,而此刻若是黄台吉再有个三长两短,那这一仗怕是也不要再打下去啦。
大家当然首先要为大清国的将来考虑,然每一个人又都打着各自的小九九,在为大清考虑的同时,也要考虑自己所在派系将来的地位与利益。
此刻的白庙堡中除了大清国皇帝黄台吉之外,自然是以礼亲王代善为尊。
在众人簇拥之下,代善终于来到了黄台吉的御殿之内,虽然这已经是白庙堡内最大的屋舍,但现在看来还是显得十分拥挤,空间很是局促,许多人甚至都只能在外面候着。
而内院大学士范文程、希福、刚林等人早已先到御殿,他们见代善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代善,曾经的四大贝勒之一,又是其他三位贝勒的兄长,可谓是四大贝勒之首,权柄最重之大阿哥。
当初,黄台吉初接汗位之际,代善等三位贝勒是与黄台吉一同主持朝政的,这一时期也被称为四大贝勒时期。
“共议国政,各置官属”便是后金当时的政治环境。
虽然,后来黄台吉用尽手段,先后整治了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但对于这位大贝勒,却只是一力打压,并未将其整治到死。
而代善虽已渐渐退居幕后,但他可是坐拥正红、镶红二旗的旗主,也是曾经统兵出征咤叱风云数十年的老将,在军中自有其众多的追随者。
在满洲八旗的各旗主亲王、贝勒中,就属他资历最老,地位最高,更是还有硕讬、瓦克达、阿达礼、罗洛浑、满达海等一批封授王公爵位的儿孙。
实际上,在清国内部各派势力中,代善这一派系才是实力最强大的一支,只不过他年岁大了,早没了当初的争强好胜,处处忍耐而已。
而今,黄台吉病重,多尔衮又在石门山前线,豪格更是在小凌河东岸,多铎又已战死疆场,代善无疑就成为了白庙堡这边唯一能做主之人。
他缓缓移步来到黄台吉塌前,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中也着实难过,俯身低声说道:“陛下,身系大清未来,当爱惜龙体,实不该如此忧伤。”
黄台吉抬起眼皮看了看代善,他大口吸气,强打起精神来,对他说道:“王兄宽心,朕没事的,歇息片刻就好。”
望着满堂的大清国官将,黄台吉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对于目前的处境,他也是十分清楚,但海兰珠病情危重,黄台吉又怎能不陪在她的身边?
但他虽然是一个“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君王,却也知晓此时此刻,注定是不能离去。
黄台吉再提起一口气,对代善问道:“王兄以为,何人可任镶白旗旗主?”
礼亲王代善闻言一惊,心道:“啊,这是要夺了多铎一系,镶白旗的旗主之位。”
他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的说道:“多铎长子珠兰,本是庶出,又尚在冲龄,不足十岁,自是不可继承这镶白旗的旗主之位。
不过,次子多尼,却是继福晋达哲所生养,不如就叫多尼承袭了豫亲王爵。”
代善果是老奸巨猾,他并不正面回答黄台吉的问话,只言多铎的长子珠兰不是嫡出,不能继承这旗主之位,又言次子多尼乃是嫡出,可以承袭豫亲王之爵位。
他对于谁人适合继承镶白旗的旗主之位,讳莫如深,便是不知黄台吉心中所想之时,不敢擅自提出人选,以免引致黄台吉的猜忌。
再者,现在正处于前景难以预料之时,代善可是不愿给自己多树强敌。
要知道,满洲拢共才只有八旗兵马,谁当上其中一个旗主,不止是拥有了旗中勇士,而是拥有了旗中的数万丁口。
而且,这一旗之主可是世代传承,按理就该是多铎的儿子来做这个镶白旗的旗主,此刻黄台吉问代善,其实就是想借着代善之口,行更换旗主之事。
老奸巨猾的代善,又何尝看不出黄台吉的这点小心思。
黄台吉听了代善之言,心中一沉,良久后,才又开口道:“王兄,我大清国初创,百事待兴,这一旗之主更是尤为重要,多尼才只有六岁,怕是不能胜任。”
他这时连说话都已有些吃力,只是说了这一句,便要停下来歇息片刻,而鼻衄之症困扰,时不时的还要探头到床榻之外,使鼻血流入床沿的金盂之中。
就在代善暗自揣测,黄台吉会将镶白旗交予谁的手中时,却听他说道:“王兄,朕以为可使阿济格,暂代镶白旗的旗主之位,等将来多尼成年之后,再交回到多尼手中。”
黄台吉说到此处,用最后一口气力,抬起眼皮望定代善,向着他问道:“王兄以为如何呀?”
代善此刻也不得不佩服黄台吉,在心中暗道:“老八,果然不简单!”
他接口说道:“陛下一心为我大清着想,如此自是再好不过,阿济格本就是多尼的叔叔,由他来代管镶白旗,只是再好不过。”
代善嘴上虽是如此说,但心里却是明白得很。
黄台吉为了避免多尔衮一系,兄弟齐心,连连使出反间计用在自己兄弟身上,果然使得大哥阿济格怨恨起多尔衮来。
他当初以阿济格犯错为由,夺了他的正白旗,却转手就给了多尔衮,由此,阿济格便开始怨恨亲弟弟多尔衮,抢走了自己的正白旗旗主之位。
此后,阿济格便开始向豪格靠拢,且越走越近,落入了黄台吉的圈套之中,而不自知。
现在黄台吉又借着多铎儿子们年幼的借口,将多铎的镶白旗夺下来,可他此次却并没有据为己有,而是提出让阿济格做镶白旗旗主。
如此一来,就算多尔衮有意见,却也无法再提出来,因为他现在统领的正白旗,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所以,现在黄台吉又以多尼年幼为借口,而以阿济格代替他做镶白旗的旗主,无论是多尔衮,还是多铎的家人们,都说不出来什么。
毕竟,亲叔叔代侄子先管着镶白旗,等侄子多尼长大后,再归还就是啦。
当然这也只是一个说辞,之所以如此讲,就是为了堵住一些人的嘴巴而已,就如同多尔衮一般,他统领了正白旗后,可曾有过再归还给阿济格的意思吗?
而且,阿济格此刻已经是完全倒入豪格一派,这镶白旗交给他,不就等于是交给了豪格一样。
照此看来,现在大清国这一边,黄台吉几乎直接掌控了整个大清,正黄、镶黄、正蓝、镶白四旗的力量。
听了礼亲王代善的话后,黄台吉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他躺回到御榻上,淡淡道:“王兄,朕累了,想独自歇息一会。”
代善闻言,又劝黄台吉好好休养身体,便识趣地起身告退而去。
等代善离去后,黄台吉才将从盛京来了两个满洲官员满笃里和穆成格叫了过来,向他们仔细询问了盛京方面的情况。
尤其是有关海兰珠生病一事,更是问得十分认真。
可满笃里和穆成格二人,都是外官,对于宫里边的事情也是知之不详,这更使得黄台吉心中焦虑万分。
人往往都是如此,越是没有确切的消息时,越是容易首先往坏处上想,黄台吉也不能例外。
他心中想念和关切海兰珠的病情,立刻便召唤亲卫巴牙喇兵,让范文程代写了一封书子,便即发往盛京。
书子里的内容也是十分简单,除了在开始问问盛京的情况,几乎大半篇幅都是在问询关睢宫宸妃海兰珠的近况。
一代英武神勇的帝王,竟致如此,还真是一个大情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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