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府巩县西十里洛水河畔康庄镇援剿总兵官张诚营地内,才到掌灯时间,一串串的灯笼高高挂起,一队队游骑、巡哨在营外往来巡守。
就在这时,一队数十骑策马奔入大营,负责巡营的张国栋正在附近,他急忙迎上前去问明情况,便领几人向中军大帐而去。
张诚正与王元景、魏知策、张广达商议着洛阳战事与李际遇一事,张国栋进帐报道:“大帅,出哨的弟兄遇到了洛阳来求援的斥候。”
“哦,洛阳战事如何啦?”张诚不紧不慢的问着。
他心知不管福王如此吝啬蠢笨,但以洛阳城之坚,守上十天半个月的绝不是问题,因此对于洛阳的战事,张诚确实不甚着急。
张国栋上前几步,将一封书信放到张诚身前的案几上,道:“他等带来一封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与河南知府亢孟桧的联名信。”
张诚拾起书信拆开细看过后,道:“言闯贼攻城甚急,催促我等速速前往洛阳。另外还派人前往开封调河南副总兵陈永福领兵前来救援洛阳。”
魏知策问道:“大帅之意如何?”
张诚笑了笑,淡淡的道:“福王都还没急,可见洛阳的形势并没有那么悲观,自此西去,北有邙山,南有洛水,本就沟壑丘陵山谷众多。
如今闯贼大部又多聚于洛阳周边,我等初来河南,对各处地势皆不熟悉,切不可孤军冒进,以致中了贼寇埋伏。”
张诚前时在密县城西李际遇大营中缴获了一批粮谷和银子,虽说密县城中的粮谷他留都散发给了城内外的当地百姓,但密县官库中的银两却是被他带了回来,此番确是收获不小。
而且,大军在前日经过荥阳之时,又补充了一次粮谷,如今钱粮充裕,他也不怕在巩县这边多盘桓些时日。
张广达这时接言道:“大帅,登封李际遇那边可是要尽快处置,末将怕迟了会有变故。”
张诚看了张国栋一眼,道:“国栋,你去安排一下,叫成芳和金泰两个小子负责巡营一事,再唤陈忠、芳平等众人前来,咱们边吃边聊聊。”
…………
在洛阳城中,自十一月中旬起,闯贼李自成即已是人们关注的中心,其中真消息和各种传闻混在一起,传遍全城,引起阵阵恐慌。
虽然,城中各官会衔发出布告,严禁谣言,但在历朝历代这谣言那里禁得住过,每每都是越禁越多越邪乎。
实际上,传得最为广泛的一个说法,就是崇祯八年是李自成随老闯王高迎祥攻洛阳不克,今次是特来报仇的,城破之时,将尽屠城中万民。
当然,也有一些新的传闻在底层民众间传播着,说是闯王“只杀官,不伤民”诸如此类种种传闻,不论那一种传闻都似乎是有人在刻意的传播着。
现在闯贼已兵围洛阳,连攻数日,虽说暂时看来还没有攻破洛阳城池的迹象,但城中已是人心惶惶,各种谣言四起,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目下最为显著的一个问题正摆在城中诸官面前,已是迫在眉睫,令城中诸官将颇感恐惧和殷忧,那便是城中守军的欠饷问题!
这日,河南分巡道兵备王胤昌、河南总兵王绍禹、知府亢孟桧、知县张正学,还有几位地方士绅正聚在前南京兵部尚书吕维棋的伊洛书院**商守城事宜。
吕维棋曾做过南京兵部尚书,在洛阳城内的缙绅中其名望最大,地位也最为尊崇,他从南京卸任回到洛阳后,更是一手创立了伊洛书院,讲经授学,弟子众多。
兵备王胤昌带头说道:“今日贼寇攻城甚急,城中亦是谣言更盛,纷纷传言闯贼‘只杀官,不伤民’,还有什么‘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和‘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
如今民心已显不稳之相,若是任由谣言再传,恐城中愚民受此煽惑,信以为真,顿忘我大明三百年雨露之恩。
而城守军兵对于欠饷一事,最近也是颇多怨言,刚才各位地方文武官员与几位士绅都到敝分司衙门,商议如何稳定军心,以保洛阳藩封重地。
我等商量了一阵,然府库空虚,实是无力为之,便一同来求教先生,惟有先生能救洛阳啦!”
吕维祺放下茶盏,只是说道:“学生自从南京罢官归来,优游林下,只以讲学为务。未曾想到流贼猖撅,会如此日甚一日,眼见河洛不保,中原大地有陆沉之危,心中却也倍感忧虑。
洛阳素为兵家必争之地,亦学生祖宗坟墓之所在,不论是为国为家,学生都愿追随诸公之后,竭尽绵力,保此一方土地。
未知诸公,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河南府知府亢孟桧这时出言说道:“目前形势,欲固守洛阳,必须要尽快安定军心,稳住民心,尚民心一去,军心一变,可就一切都晚了。
闯贼到处声言不杀平民,只杀官绅,一旦洛阳城破之日,不惟在座的各位文武官绅都要杀个精光,恐怕老先生也同样是身家难保。
更为要紧的是福王殿下为神宗皇帝爱子,又是当今圣上的亲皇叔,倘若洛阳城被闯贼攻破,致使福藩陷没于贼手,我等为臣子,该如何上对君父?
况且……”
吕维棋不愿听他的大道理,便截断知府亢孟桧的话,直接说道:“目前洛阳情势急迫,老父台有话就请直说了吧,那些个大道理不提也罢!”
亢孟桧见他如此,也就不再绕弯子,他接着说道:“洛阳之存亡,地方文武固然有守土之责,实不可推卸。
然值此民心思乱,军心动摇关键之时,洛阳城的存亡实决于福王殿下一人而已。
现今洛阳城中的百姓们纷纷传言,‘福王府内的仓中粮谷堆积如山,朽得不能再吃。可是咱满城的老百姓却流离街头,每日都要冻饿而死一大批。如此世道,老子不随了闯王才怪!’……”
总兵王绍禹这时也插言说道:“士兵们也已经八个月没有关饷,背地里多是骂不绝口。
他们都说‘福王金银多得没数,钱串儿都朽断了。可咱们却是快一年都没得关饷,哪个王八蛋还替他卖命守城!’
咱是武将,为国朝尽忠而死,乃是份所应当之事,可麾下这些个将士们若不肯用命,却叫咱如何守得住这偌大的洛阳城?”
分巡道王胤昌也接着说道:“目下惟一能救洛阳之策,只有请福王殿下再开仓廪,拿出数万两银子犒赏将士,再出数千担粮谷以赈济城中饥民。
舍此最后一着棋,则洛阳必不可守,福王的封藩富贵也必不可再保,我等诸人也都要同归于尽!”
由于兵备王胤昌的语气沉痛,在座诸人都隐有一股悲切之感袭来,屋内顿时沉默,只有声声轻轻的叹息。
吕维棋也是拈须思量,良久,只见他慢慢的抬起头来问道:
“诸公,何不将此意面启福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