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光幕頓時一陣顫抖,半空中的鬼王和魔教其他黑衣人,包括被困的奇獸夔牛,幾乎同時轉過頭望來。
紅光閃過,田靈兒吃了一驚,卻見那暗紅色的鐵錐周圍紅光亂顫,但其本身卻在紅光保護之下,紋絲不動。
片刻間周圍之人都已經反應了過來,魔教中黑衣人紛紛衝來,田靈兒臉色煞白,微微喘息,正焦急時刻,忽然眼前一亮,雙手一揮,琥珀朱綾赫然鑽入地下。
半空之中,鬼王臉色登時大變,一跺腳怒道∶小丫頭不知死活,壞我大事!
只見他身影一閃再閃,迅猛無匹地撲了下來,但也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尖銳嘯聲此起彼伏,刹那間無數光芒亮起,竟是正道眾人與魔教的大隊人馬都到了此處,殺殺停停,最激烈的便是蒼松道人對百毒子、田不易對端木老祖,而蘇茹此刻卻以一敵二,擋住了受傷的吸血老妖和當日死靈淵下的那個年輕高手林鋒。
至於其他的人,諸如天音寺的僧人和焚香谷門下,包括了大力尊者師徒,也都來到了這裡。
這許多人來到此處,突然望見竟有如此巨大的一片光牆在這海灘之上,其中還困著一隻奇形怪狀的巨大奇獸,一時手中都緩了下來,百毒子與端木老祖同時躍開,舍了蒼松道人和田不易。
蒼松道人和田不易此刻也無心戀戰,任由他們而去,尤其是田不易,遠遠望去,似乎竟是自己女兒被魔教中人重重圍困,忍不住臉上變色,便要做勢向那裡撲去。
百毒子與端木老祖站在一起,首先向青龍那個戰團看去,看到青龍以一敵三依然遊刃有餘,臉色變了變,哼了一聲,隨即向天空望去,此刻只見鬼王撲下,但那隻古鼎卻依然在空中緩緩轉動,紅光四射。
百毒子眉頭忽然一皺,沉聲道∶伏龍鼎!
端木老祖站在旁邊吃了一驚,連忙向天空中望去,立刻也呆了一下。
他二人都是魔教中資歷極深之人,見識眼光遠非一般魔教徒眾可以相比,那隻古鼎遠遠望去,形狀古拙,鼎畔雙環上刻有龍首浮雕,再加上眼前這個神秘法陣,極像魔教傳說中的困龍闕。
而這種神秘的困龍闕法陣,向來是要有伏龍鼎才能施法,以伏龍鼎靈力為媒,方能激發天地肅殺之氣,任你有再高道行,也要被困其中,不得而出。
說起來,也除非是這種絕世奇寶,否則鬼王他們想要困住夔牛這種亙古奇獸,也是難以做到。
回到場中,這時其他動手的人幾乎都已經暫時停手,注意力都被這裡吸引了過來。
鬼王正迅疾地從半空中撲下,而田不易關心愛女,雖身在遠處,依然馭劍衝來,而在近處,張小凡卻因為最早跟來,此刻是離田靈兒最近的人,但旁邊卻已經有數個黑衣魔教中人也撲了過來。
情勢一觸即發,而關鍵處,盡在田靈兒身上。
張小凡眼看黑衣人堪堪將到,心中大急,用力一躍,飛近田靈兒身後,人在半空中時燒火棍已然青光大盛,在黑衣人之前掃下一片光牆。
那些黑衣人紛紛怪叫,刹那間數道法寶便打了過來,張小凡身子大震,但終究是把這些人給擋了一擋。
也就在這個電光火石時刻,田靈兒一聲歡呼,但見琥珀朱綾從地下鑽出,生生把一枚鐵錐頂了出來。
頓時,紅光劇烈晃動,整個困龍闕法陣電芒亂閃,陣腳大亂,特別是在田靈兒面前處,片刻間赫然破開了一人多高的空洞。
紅色光幕之內,奇獸夔牛一聲長嘯,聲動四野,單足發力,向著這裡衝了過來。
田靈兒面帶歡喜,剛要招回法寶琥珀朱綾,突然間只聽得張小凡在背後失聲叫道∶師姐,小心!
她嚇了一跳,猛然抬頭,赫然見那隻巨大的奇獸已然衝到面前,轟隆一聲巨響,那龐大的身軀重重撞在光幕之上。
這時困龍闕法陣已亂,被這巨力一撞,原本一人多高的空洞頓時擴散開去,一下子大了數倍,幾乎就能讓夔牛出來。而同時紅光亂顫,波動四射,竟把正撲下的鬼王身形,向旁邊擋了出去。
此刻夔牛圓睜著一雙巨目,凶光四射,也根本不管是田靈兒才動搖了這奇異法陣,一聲犴嗷大吼,巨頭擺動,竟向著田靈兒咬來。
田靈兒大驚失色,只見一張血盆大口衝著自己而來,腥味撲鼻,一時嚇得呆了,竟是一動不動。
這時眼看夔牛突圍在即,以它剛才被困在困龍闕中卻仍然震死了十數人的威勢,所有的黑衣人不約而同都向後退去,只有張小凡驚駭之下,卻依然咬牙衝去,燒火棍青光閃閃,打向夔牛頭部。
遠處,青龍震開了宋大仁的十虎仙劍,無意中向張小凡處望了一眼,正好看見那燒火棍向夔牛衝去,忽然間身子一震,幾乎失神,竟是失聲叫了出來∶這┅┅
場中,那夔牛不愧是亙古奇獸,感覺到法寶打來,巨首一擺,竟是直接以頭撞上燒火棍。轟的一聲,燒火棍倒飛了回來,張小凡身子大震,隻覺得一股大力幾乎是鋪天蓋地一般湧了過來,登登登連退了幾步。
被張小凡這一阻,田靈兒已然回過神來,臉色蒼白,就要後退。不料那夔牛今晚被這些人類擺了一道,也不知它活了幾千年,但想必從未有過如此遭遇,正是盛怒之極,根本不管面前之人是誰,要先殺了憤再說。
只見田靈兒不過才後退半步,堪堪招回琥珀朱綾正想飛起,那張可怕的血盆大口又一次當頭咬下。
遠處眾人一陣驚叫,面色蒼白的蘇茹與齊昊一起衝出,最先的田不易更是如電飛馳,無奈相隔太遠,眼看就差了數丈之遠,難以施救。
但田靈兒畢竟不是等閑之輩,也不甘束手就死,情急之下,雙手連連揮動,琥珀朱綾如紅龍行天,在她頭頂擋住,隻望能將這巨獸擋上一擋,便能有空隙逃出。而與她站在最近的張小凡也再次縱身撲來。
不知是不是琥珀朱綾的紅光與剛才困龍闕的紅光有些相似,夔牛眼中狂怒之色更重,犴嗷犴嗷┅┅大吼聲中,簡直如同泰山壓頂一般咬了下來。
一經接觸,高下立判,琥珀朱綾被夔牛那巨口直壓了下來,田靈兒臉色煞白,雙膝一軟,生生被巨力壓的坐到了地上,塵土飛揚,這時她眼角卻望見張小凡已到跟前,急道∶小凡,你快走!
張小凡何嘗不知這奇獸太過強橫,與之為敵有死無生,不料在這天地變色、風雲變幻的那一刻,在那凶惡巨獸之前,那一個身影這般脆弱的女子,卻對他焦急的呼喊。
你快走┅┅
風,吹在了臉上,
彷佛深心處裡,有什麼東西澎湃而激動!
那從小熟悉的身影容顏,就在你的身前,過往歲月中鏤刻心間的時光,在那一刻翻湧不息。
是什麼讓你癡狂,是什麼讓你痛楚?
想起了滴血洞中那個傷心的骷髏?
想起了火龍洞下一起躍入岩漿的妖狐?
他深深呼吸,深深喘氣。
天地世間,一片安靜。
握緊了燒火棍,咬緊了牙關,那一個少年身影,衝了上去。
就這麼衝了上去,不顧一切的衝了上去,闖近了巨獸與田靈兒之間,張開雙手,大聲吼叫,如赴死的戰士,如悲哀的英雄,與燒火棍幻化一體,彷佛八百年時光,又再重現!
心碎是為了誰?
瘋狂是為了誰?
夔牛狂怒的嘶吼聲中,他也在大聲吼叫,燒火棍燃燒起從未出現的盛光,彷佛是以生命為柴的火焰,熊熊焚燒!
轟隆┅┅
天際,有驚雷響過,震動蒼穹!
張小凡雙膝一軟,七竅都流出了殷紅的血來,悄悄滑落,滴在燒火棍上。
驚呆的田靈兒忽然身子一輕,整個人向後飛去,卻是田不易終於趕到,將她拉出,待田不易急切回頭,赫然只見,張小凡已被夔牛壓在了身下。
夔牛向天嘶吼一聲,巨大身軀騰空而起,巨大單足直向張小凡踩去,這威勢之大,在場眾人無不心驚,連田不易也臉上失色。
張小凡重重喘息著,全身的骨骼彷佛都要碎裂一般,慢慢抬頭,滿目之中,都是天空中那片壓下來的黑暗!
當!
不知道,是誰失手掉落了手中的兵器?
又是誰,在黑暗中絕望驚呼?
一道金色的、莊嚴的光芒,悄悄迸發,伴隨著一道青色的光芒。
握在少年手中的燒火棍上,無數細微的血脈一般的紅色血絲,突然一起發亮,陰影之下,彷佛燃燒生命一般的鮮血流淌著!
金青交織的光芒,赫然從燒火棍綻放,映亮了他的臉龐,緩緩在他身前,就在燒火棍頂端那顆青色的噬血珠上,現出了一個佛家真言。
隨即,彷佛就像與這個真言共生一般,在字的底盤,隱約又出現了一個青光閃爍的太極圖案。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除了夔牛!
那狂怒的巨獸,已然勢不可擋地踩下,逃避不了的少年,面臨死亡的少年,伸出雙手,向上抵擋。
時光,彷佛停了片刻。
天地蕭蕭,黑雲又複沉沉。
有冷風,輕吹過。
有落葉,紛紛落。
半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身影,急撲下來,迅如閃電,正是鬼王。只見他轉眼衝到地上,搶過被田靈兒逼出了紅色鐵錐,立刻向沙灘中插下,同時右手立刻伸出,在左手手腕生生一劃,立刻有鮮血激射而出,噴射在鐵錐之上。
瞬間,紅芒閃動,暗紅色的神秘鐵錐之上,紅光四射,眨眼間便已在夔牛落下之前,在張小凡身前和周圍光幕連成一體,困龍闕法陣重新催動。
半空之中,伏龍鼎光芒大盛,照亮了半個天際。
轟隆!
巨響聲中,夔牛撞到了紅色光幕之上,鬼王身體大震,退後了數步,但夔牛卻也被紅色光幕反震了回去,登時狂怒不已地再次衝來,但在陣陣巨響聲中,終於再也無力脫出。
鬼王緩緩的松了口氣,慢慢放松了身子,轉過身來,只見身後那個少年依然保持著抵擋的狀態,但燒火棍的光芒,漸漸消退,只不過看他面容,鮮血流淌,帶著一絲蒼涼。
鬼王凝視著他,張小凡微微張嘴,也望著他,場中,忽然一片安靜。
大梵般若!這是大梵般若!
忽然,背後遠處,天音寺僧人紛紛越眾而出,包括法善在內的眾僧人無不驚駭莫名,指著張小凡喝問∶你怎麼會修煉我們天音寺的大梵般若真法?
只有那個法相,默默地站在激動的眾人背後,一言不發地凝望著前方張小凡處,眼中彷佛有道光芒閃動。
張小凡慢慢的、慢慢的轉過身來,彷佛每移動一下,都讓他費盡了全身力氣,直到,他面對了所有人。
田不易面色鐵青,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握著赤焰仙劍的手上青筋暴起,所有的青雲門弟子,都彷佛第一次看到怪物一般,驚愕地望著這個人,這個遍體鱗傷的少年。
背後,彷佛傳來一聲鬼王深深的歎息。
田靈兒臉色蒼白之極,走上前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在她與張小凡之間這段短短的距離,突然間竟是這般遙遠而不可跨越!
小凡──她低低地,彷佛帶著連她自己都已經不再相信的聲音∶這些大師,說的是真的嗎?
張小凡的嘴唇,開始顫抖,彷佛最深的恐懼,從深心一點一點的泛起,他望過田靈兒,望向師父,望向遠處所有的同門,所有人的臉色,都那樣的陌生。
他忽然想大聲呼喊,可是張大了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晚風,吹動了他的衣衫,輕輕飄動。
不錯,就是噬血珠,不會錯的!
忽然,彷佛惡夢還沒有醒來,又一聲驚訝的呼喊,再一次的響起,青龍站在旁邊,面容盡是驚愕之色。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無論是魔教中人還是正道,盡皆變色。
他手中法寶的頂端那顆圓形之珠,血絲繞體,剛才對夔牛又有吸噬之能,一定就是八百年前黑心老人的噬血珠!
眾皆嘩然,個個面帶驚駭神色,只有張小凡,什麼都聽不到了,一點都聽不到了,感覺中,周圍所有的人,都這麼大聲吵鬧著,無數人向他喝問著,可是他什麼都聽不見了!
他慢慢的轉過身子,鬼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在身後了,在他前方,只有被困在困龍闕法陣中的奇獸夔牛,團團亂轉,但最終還是認命一般,站立不動,向天空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嘶吼!
那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夜空中,分外淒涼。
張小凡緩緩抬頭,仰首望天。
那一片冷冷的夜色啊!黑暗而漫無邊際,彷佛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忽然笑了,絕望的笑著,無聲的笑著,身體晃動,直直的倒下,重重的摔在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彷佛那片無盡的黑暗夜空,無邊無際地向他壓來!
然後,他昏過去了。
###!第十章 幽姬
這一夢,彷佛又過了千年。
他在黑暗中獨自行走,直到望見那一個村莊,陽光明媚而熟悉的地方。他飛奔而去,那些熟悉的面孔微笑地望著他,開著玩笑。
空氣清新的彷佛甜到了心裡,讓他在村旁玩耍的草地上,忍不住自由的打滾,盡情歡笑。
周圍,突然又多了許多孩子,撲了過來,那個一向爽朗的驚羽,大笑著說∶你服不服,服不服?
服不服┅┅
他獨自低語,彷佛重複著當年的話語。
天地忽然暗了,黑雲壓頂,低的像天塌了下來,周圍的人突然全部消失了,遠處溫暖的村莊突然也不見了,黑暗降臨大地,只有幽幽一束光,照著那驚惶而無助的孩子┅┅
他突然驚叫∶我服了,我服了┅┅
翻身坐起,汗流浹背,喘息不止。
小凡,你怎麼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旁邊彷佛被嚇了一跳,抓住了張小凡的肩膀,急問道。
張小凡喘息著,向旁邊看去,林驚羽坐在床前,面色緊張而帶些憔悴,正盯著自己。張小凡怔了一下,向四周望去,這是一間小小的客房,擺設簡陋,房間裡只有普通的桌椅和一張木床,自己此刻就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薄被。
他低下了頭,定了定神,道∶沒什麼,我做了個噩夢。
林驚羽看著他,嘴角動了動,慢慢松開了雙手。
張小凡沉默了片刻,道∶我們這是在哪裡?
林驚羽遲疑了一下,道∶我們已經離開了流波山,現在到了東海邊的昌合城裡,這裡是昌合城的一個小客棧。
張小凡默默無言。
房間裡突然顯得很安靜,半晌,林驚羽忽然道∶小凡,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
張小凡的肩頭彷佛抖了一下,抬眼向他望去,這一個兒時的玩伴,此刻深深望著自己,可是那種眼神竟是那麼陌生。
他又低下了頭,慢慢地道∶沒有,驚羽。
林驚羽眉頭緊皺,剛想說些什麼,但終於還是忍了下來。
又是一陣沉默,張小凡開口道∶我們怎麼回來了?
林驚羽歎了口氣,道∶那日在流波山上,你昏過去之後,大家看到你┅┅你的樣子,都是面面相覷,最後我師父和田師叔幾個人商量了一下,帶著你先退回來了。魔教那裡似乎也有些混亂,而且注意力似乎都在那隻怪獸身上,也沒有多加阻擋,我們就順利的回到這昌合城了。
張小凡沉默了片刻,道∶我這樣多久了?
林驚羽道∶已經三天了。
張小凡又是一陣沉默,林驚羽看著他的樣子,心中一陣煩躁,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小凡,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有┅┅
驚羽!張小凡忽然大聲叫了一聲,打斷了林驚羽的問話。
林驚羽怔了一下,望著他。
張小凡的聲音也有些嘶啞,也不看林驚羽的表情眼色,隻垂著頭低低地道∶別問了,你不要再問了好不好?
林驚羽咬了咬牙,站了起來,看了張小凡許久,終於轉過身向外走去,但在他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轉身,對著張小凡道∶小凡,你放心,不管你是┅┅什麼原因,我都相信你,我一定會求師父為你說話的!
張小凡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彷佛沒聽到一般,林驚羽又看了他一眼,毅然轉身走了出去,門外,彷佛還站著人,林驚羽和他們低聲交談了兩句,然後他的腳步聲就漸漸遠去了。
房間裡,很是安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張小凡慢慢抬起頭,掀開被子,只見自己身上穿的還是那件在流波山上穿的衣服,想來也沒人替他換過。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向床頭摸去,但突然手停在了半空。
那裡空空如也。
這些年來一直跟隨著他的燒火棍,不見蹤影了。
他怔怔的坐著,嘴唇微微有些顫抖。
忽然,他快速地下了床,徑直跑到這間屋子的門邊,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兩個人,愕然回過頭來,是宋大仁和杜必書。
望見了張小凡,他們二人的臉色彷佛也有些古怪,半晌,杜必書才乾笑一聲,道∶小、小師弟,你醒過來了啊?
一道陽光,從他們背後的天空,照射下來,曬到了張小凡的臉上,張小凡突然覺得有些眩暈,身子也搖晃了一下。
宋大仁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想上前攙扶,但手剛伸出來,忽然又縮了回去。
張小凡怔住了,望著他,這個從小疼他愛他的大師兄,臉色蒼白如紙。
宋大仁嘴角動了動,終於還是慢慢地道∶小師弟,你身體有傷,還是先在房間裡好好養傷,不要出來四處走動了。
張小凡緩緩把身子縮了回去,剛要轉過身的當口,忽然忍不住一般,突然道∶大師兄,我那根燒火棍呢?
宋大仁與杜必書臉色都是一變,過了好一會兒,宋大仁才淡淡地道∶小師弟,你那件法寶被師父暫時收起來了,你、你也不要擔心了。
張小凡沒有再說什麼,轉過了身子,輕輕的把房門關上。
客棧的另一角,一間僻靜的房間內,蒼松道人和田不易以及蕭逸才三人,一起坐在這裡。
在他們三人中間的小圓桌子上,安靜地擺放著那一根青黑色的燒火棍。
忽然,一隻手伸了過來,把燒火棍拿了過去,卻是蒼松道人。只見他把這根燒火棍放在身前,用手輕輕撫摸,當手指觸摸到最前端噬血珠的時刻,他的眼中彷佛也有光彩輕輕閃爍,半晌才淡淡地道∶原來這就是噬血珠嗎?
田不易忽然冷冷地哼了一聲。
蕭逸才看了看田不易,又望了望蒼松道人,道∶二位師叔,如今該如何,還請你們賜教?
蒼松道人望了蕭逸才一眼,淡淡道∶蕭師侄你一向多謀善斷,不如你來說說?
蕭逸才搖了搖頭,道∶這事關系太大,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蒼松道人望了田不易鐵青的臉色一眼,道∶如今最麻煩的,就是天音寺那些道友,不停地向我們追問張小凡究竟如何會修煉有大梵般若真法,其勢洶洶,若不是領頭的那個法相還明白些事理盡力壓製,只怕他們早就向我們要人了!
田不易冷然道∶他們想要拿人?也要等我們問清楚之後,再說我門下的弟子出事,也輪不到他們前來插手。
蒼松道人皺了皺眉頭,還想說些什麼,蕭逸才卻已開口說道∶說到這個,田師叔,今日早上我遇到了焚香谷的李師兄,他也、他也向我們要人!
蒼松道人一怔,田不易怪眼一翻,怒道∶又關他們焚香谷什麼事了?
蕭逸才低聲道∶田師叔息怒,其實我也覺得焚香谷乃是無理取鬧。李洵李師兄言道,當日他曾和張師弟一同入黑石洞一夥妖狐巢穴,追查一件他們焚香谷的寶物,結果張師弟最先到達,等他們到達時,只見妖狐已死,但寶物卻不見蹤影,而張師弟卻說並未見過這個寶物,當時他們就覺得奇怪,如今看來多半是張師弟他偷┅┅
砰,一聲大響,卻是田不易盛怒之下,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只聽得卡卡幾聲,這桌子一陣搖晃,倒了下去,桌腳已然被這一掌給震斷了。
蕭逸才面色有些尷尬,蒼松道人皺了皺眉,哼了一聲,道∶焚香谷這些人分明乃是不懷好意,這種查無實據之事,不用理他們。
蕭逸才點了點頭,又道∶其實焚香谷這裡,我們推脫一下也就沒關系了,但這一次張師弟在眾人面前┅┅呃,許多同道都紛紛要我們青雲門站出來做個交代,說清楚為什麼八百年前的魔教邪物,會在我們青雲門弟子身上?
田不易手掌握拳,不時有輕微辟啪聲音響起,臉色難看之極,低聲怒罵道∶這個小畜生!
蒼松道人緩緩道∶田師弟,你也不必太過生氣,這種事誰也料想不到。只是如今事態太過嚴重,更牽扯到天音寺和魔教,茲事體大,我看我們還是要火速回山,請示掌門師兄再做定奪!
田不易深深出了口氣,但他畢竟修煉多年,當下強把心頭怒氣壓了下來,點了點頭道∶也好,那我們立刻就動身。說著眼光一轉,向蒼松道人手中的那根燒火棍望去。
不料蒼松道人微微一笑,卻是把燒火棍放到了自己懷裡。
田不易臉色一變,旁邊的蕭逸才也皺了皺眉,道∶蒼松師叔,這法寶┅┅
蒼松道人向他擺了擺手,轉頭對田不易道∶田師弟,你門下弟子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已然讓我們青雲門在天下正道面前丟盡了臉面,還得罪了天音寺,你這個做師父的只怕要擔待些責任吧?
田不易哼了一聲,瞳孔收縮,冷冷道∶那又怎樣?
蒼松道人淡淡道∶我乃是青雲門中掌管刑罰之人,這件證物放在我這裡,想必田師弟你不會有什麼想法吧?
田不易盯著蒼松道人看了半晌,忽地一頓腳,怒氣衝衝地走了出去。
昌合城中的街頭上,依然和平日一般人來人往,熱鬧非常。
周一仙和小環兩個人站在街頭一個拐角處,望著前面街道上一間門牌上掛著東海客棧牌匾的小客棧,一起皺了皺眉。
小環把拿在手裡的冰糖葫蘆舔了舔,發出了滿足的嘖嘖聲,然後隨意地向周一仙道∶爺爺,你真的確定青雲門的人住在這裡?
周一仙點頭道∶廢話,奶沒看到門口進進出出的,都是修真煉道的人嗎?說到這裡,他自顧自地道∶這些人一去流波山就是好久,這一次回來了也不知是什麼結果?
小環白了他一眼,道∶真是搞不懂你這個人,要說你是人家青雲門的人吧!你自己不敢去認親;要說你不是吧!偏偏又那麼關心?
周一仙一窒,怒道∶爺爺我雖然不屑於與這些青雲門的後輩相認,那是我早已看破世情,情願一生清貧,浪跡天涯,為天下蒼生做些┅┅
小環掉頭就走。
周一仙剩下的自誇的話,生生吞進了肚子裡,哼了一聲,向那東海客棧最後看了一眼,轉身也走了。
小環邊走邊道∶你還好意思說,本來想我們也去流波山上看看的,結果在東海邊上問了十幾天,居然都找不到一個船夫載我們去。
周一仙大感尷尬,乾笑一聲,道∶那是這些船夫沒有見識,怎麼會連這流波山在哪裡都不知道,都是飯桶!
說著同時,心想老是提這些事情,自己不免在孫女面前老臉丟盡,便岔開話題,隨口道∶也不知道那個叫張小凡的家夥,這一次會不會死在流波山上了?
小環瞪了他一眼,道∶你別亂說,當日我看過他的手相,這人雖然命相奇特,乃亂魔之象,但命壽之容卻與運勢無關,並非是短命之人。
周一仙呵呵一笑,對小環道∶說起來我倒是越來越想知道,當日在黑石洞外的那口滿月古井之中,他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小環噗哧一笑,道∶你到現在還記得啊?
周一仙點頭道∶不錯,要知道亂魔之象者萬無其一,我現在對那個家夥越來越好奇了!
小環連連點頭,笑道∶其實我也是┅┅
他二人笑著說話,一時忘了前頭,猛然間發現身前居然出現了人影,他們差點就撞了上去,登時嚇了一跳,連忙頓住身子,好不容易才穩了下來,周一仙大怒道∶奶們做什麼┅┅
不料話未說到一半,他的聲音立刻就啞了下去,小環有些吃驚,同時向前看去,立刻也嚇了一跳。只見身前站著兩人,前頭是個清秀美麗的少女,一身水綠衣裳,赫然正是讓他們吃了好些苦頭的碧瑤,而在碧瑤後面,還有個女子,卻是一身黑衣,面上還用黑紗蒙面,看不清楚她的容顏。
周一仙乾笑兩聲,連聲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說著向小環打個眼色,小環年紀雖小但何等機靈,立刻會意,二人正要回身就跑,不料身子一輕,卻是被這兩個女人一人一個拎了起來,隨即眼前晃動,幾番街道人物天翻地覆地轉來轉去,等他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一個僻靜無人的陋巷之中了。
周一仙額頭冒汗,知道面前這少女道行遠勝自己,這一下真不知道要吃什麼苦頭才是,當下隻得苦著臉道∶這位姑娘,我、當日是我不對。啊!我把銀子都退給奶吧!奶就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們吧!
碧瑤眉頭皺了皺,自從流波山回來之後,此刻看去,她的臉色頗有幾分憔悴,這時瞪了周一仙一眼,道∶誰要你的銀子,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
周一仙立刻道∶姑娘請問,我知道的無不據實回答。不知道奶要問的是財運還是壽相,要不然就是問問姻緣?這些都是我周一仙周大仙人的拿手本事,來來來,且讓我為奶算上一卦┅┅
他越說越順,不料旁邊突然感覺小環不停拉他衣裳,驚訝回頭,道∶怎麼了?
小環流汗不止,白了他一眼,對著碧瑤賠笑道∶這位,嗯!漂亮的大姐姐,奶要問我們什麼事啊?
碧瑤沉默片刻,道∶你們剛才在東海客棧門口張望什麼?
周一仙與小環對望了一眼,道∶沒、沒什麼啊!我們只是碰巧路過,看到好多修道的人在那裡,就停下來看看。
碧瑤淡淡道∶這麼說,青雲門的人,都是住在那裡了?
周一仙點了點頭,道∶好像是吧!
碧瑤又是一陣沉默,許久才道∶那你們┅┅你們有沒有看到當初救了你們一次的那個青雲門的年輕弟子?
周一仙一怔,隨即會意,道∶姑娘奶是說那個叫張小凡的少年吧?
碧瑤倒是沒想到他們居然知道張小凡的名字,點了點頭,道∶怎麼,你們看見他了?臉上同時露出了幾分關切。
周一仙與小環同時搖頭。
碧瑤頓時有些失望,看著還想說些什麼,但忽然間似乎興味索然,擺手道∶你們走吧!
周一仙和小環如聆仙樂,立刻向她道謝並快步向小巷外頭走去,不料才走出幾步,背後碧瑤突然道∶等一下。
周一仙心裡咯登一下。
只聽碧瑤緩緩道∶你們剛才在大街上說的黑石洞外有口滿月古井,那是什麼意思?
周一仙這才放下心來,連忙把滿月古井的典故說一遍,最後道∶┅┅嗯!就是這樣了,傳說在月圓之夜,人只要向滿月古井中凝望,便會看到自己最心愛的人!
碧瑤臉色變了變,不再言語,怔怔出神,周一仙還想著這個百變的少女不知還有什麼奇怪的問題,忽然被小環拉了一下,見小環連使眼色,這才回過神來,當下二人慢慢向外走去,碧瑤和她身邊的那個神秘黑衣女子,卻也沒有阻擋。
半晌,僻靜小巷中只剩下了碧瑤和面蒙黑紗的那個神秘女子。
幽姨,奶說他看到的會是誰?話才出口,碧瑤忽然又自苦笑,笑容中幾番酸澀∶其實還用說麼,肯定就是他那個靈兒師姐了,要不,也是那個容貌絕世,使天琊神劍的青雲同門,我算什麼?
被碧瑤稱做幽姨的神秘女子,淡淡地道∶奶不要這樣,這些男人,有時候是根本不懂得自己的心意的!
碧瑤合上眼睛,半晌睜開,帶著一絲哀求的意思,向黑衣女子道∶幽姨,我想去看看他。
黑衣女子立刻搖頭,道∶不成。
碧瑤哀聲道∶幽姨,他現在情況,真是生死未明,我、我、我心裡頭實在是放不下!
黑衣女子輕輕歎息一聲,道∶奶爹也就是知道奶會亂來,所以才叮囑我一定要看住奶。現下青雲門中大批高手都在這客棧之中,我們貿然前去,必難悻免。說到這裡,她聲音中也多了幾分憐惜,柔聲道∶瑤兒,來日方長,我們一定可以再見他的。
碧瑤怔怔地站在那裡,半晌才道∶可是、可是他犯的都是正道中的大忌,他們會不會就、就這樣殺了他┅┅
黑衣女子皺了皺眉,搖頭道∶碧瑤,奶清醒一點,平日裡奶不是這麼糊塗的。張小凡現在因為擁有噬血珠而被懷疑與我們聖教有關系,他身上居然還修煉有天音寺的大梵般若,這才真正是非同小可之事,若不能查個清楚,首先天音寺就不能與青雲門善罷甘休。我料定青雲門必定要將張小凡帶回青雲山,由道玄親自過問決斷,並給天音寺一個交代,所以暫時是不會有事的!
碧瑤下意識地咬了咬蒼白的下唇,良久,卻也不見她有什麼反應。
黑衣女子看在眼裡,彷佛也有些心疼,用手輕輕撫摸她的秀發,低聲安慰道∶沒事的,奶別擔心,奶爹不是也說過了嗎, 他不會坐視不管的。
碧瑤默默點頭,忽然間她抬起頭來,抓住黑衣女子的手,急切地道∶幽姨,我知道奶早就不出手了,但求看在我的份上,奶也幫幫他吧!
黑衣女子沉默了一下,目光輕輕移開,望向小巷的外頭。
碧瑤又叫了一聲∶幽姨!
黑衣女子彷佛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好吧!若奶爹決定救他了,我也幫奶一次。
碧瑤喜形於色。
黑衣女子笑了笑,只是笑容藏在那黑紗之中,誰也看不見,就像誰也看不見她的深心處裡,那陣陣蕩開的漣漪。
那一個漆黑而肅殺的夜晚,那一個少年決然不顧生死地向那隻凶悍巨獸撲去的時候,她在黑暗中,亦怦然心動!
依稀憶起,多年之前,那一個白衣如雪的身影。
就連他們臉上的神色,彷佛也有了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