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這一場雨終於停了。
樹上的水珠晶瑩剔透,從樹葉邊緣靜靜滑落,跌落下來,因為有風,在空中劃過美麗的弧線,打在張小凡的臉上。
冰冷的涼意把張小凡從夢中喚醒,他睜開眼睛,下意識地要叫道:“師傅......”但四野無人,隻有林驚羽躺在身旁,好夢正酣。
似乎像是做了一場夢。
但遠處破碎的草廟,身旁酣睡的玩伴,都告訴他,這一切是真的。
他怔怔地想了一會,甩了甩頭,走到林驚羽身旁,用力推了推,林驚羽口中嘟囔幾句,慢慢醒來,揉了揉眼睛,還未說話,便覺得一陣寒意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哈湫。
他睜眼看去,卻見自己和張小凡全身濕透,躺在野外一棵松樹下,不由地目瞪口呆不是在家裡睡覺嗎,怎麽到了這裡?”
張小凡聳了聳肩膀也不知道,不過我冷得很,還是快回去吧。”
林驚羽腦中有諸般疑問,但身上的確寒冷,當下點了點頭,爬起來與張小凡一起向村裡跑去。
還未到村前,他二人已覺不大對勁,往常這個時候,村民們都已起床,但今天卻安靜無比,連人影也不見一個,而且隨著晨風吹來,還隱隱有股血腥味。
他們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疑,同時加快了腳步,向村裡跑去。不用多久,二人便到了村口,從村口那條大路看進去,卻見村子中間那塊平地上,草廟村四十余戶人家,二百多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躺在空地之上,身體僵硬,成了屍體,血流成河,蒼蠅亂飛,血腥之氣,撲面而來。
林驚羽和張小凡二人赫然見此可怖景象,驚嚇之下,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霍然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大口喘氣,雙手微微顫抖。適才昏睡過去時,他腦中滿是凶惡鬼臉,鮮血白骨,端的是噩夢連連。
他定了定神,向四周看去,只見這是一間普通廂房,兩扇小窗,房中擺設簡單乾淨,隻有幾張松木桌椅,上有水壺水杯。
在房間裡佔了一半地方的,是連在一起的一張大炕,上有四個床位。除了他現在躺著的,身旁的位置被褥也有些凌亂,像是剛被人睡過。至於其他兩個,被子則疊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
在四個床位的正上方牆壁上,掛著一張橫幅,上書一個大字:
道!
看這樣子,倒像是一間客棧的普通客房,又或是求師學藝幾個弟子共居一室的房間。
張小凡坐了一會,心裡忽然不由自主地升起一個念頭:昨晚的一切或許都是噩夢吧?也許我一直都睡在這裡吧?也許走出這個房間,母親便會如往常一樣,笑著罵他:“你這個小懶蟲!”
他緩緩下了床,穿上鞋子,一步一步向房門走了過去。
門,虛掩著。從門縫中,若有若無地有風吹進,涼絲絲的。
他一步一步走著,兩隻小手卻越握越緊。他的心跳得厲害,屏住了呼吸,很快的,他走到了門口,把手搭在了門扉之上。
那一個瞬間,這扇木門竟是重如山,沉似鐵。
他咬了咬牙,一狠心,“嚌呀”一聲,拉開了房門。
戶外明亮的光線一下子照了進來,令他眯起了眼睛。溫暖和煦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暖意。
隻是,他的心,卻一下子落到了冰窖。
門外是個小小的庭院,有松柏幾棵,草木幾叢,間中還有幾朵清香小花,怡然開放。門前是個走廊,通往院外。在門前四尺處,有幾層台階,連著院子和走廊。
台階一角,孤單單坐著一個小孩,手托臉腮,怔怔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或許是開門聲驚動了他,那小孩遲疑了一下,慢慢轉過頭來。
林驚羽。
張小凡張大了嘴,心中有千百個疑問,但話到嘴邊,卻化為無聲。
他又想放聲大喊,隻是心口鬱悶,竟是喊不出來。
兩行眼淚,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滑落。
兩個小孩,就這麽,默默無語地,對視。
遠方不知名處,有清幽鳥鳴傳來,天空蔚藍,白雲幾朵。
※※※
張小凡坐在了台階的另一側,低著頭,看著小院中石頭鋪成的小道。
小院之中,一片寂靜。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林驚羽緩緩道:“我比你早些醒來,那時屋裡還有幾人,我問了他們,這裡是青雲山通天峰。”
張小凡低聲道:“青雲山......”
林驚羽道:“聽他們說,是幾個路過的青雲門下弟子,看到村中,村中......”說到這裡,他的聲音不由得哽咽了起來。
他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伸吸了一口氣,接著道:“後來他們在村後頭找到了我們兩個人,便把我們帶上山來了。”
張小凡嘴角一動,卻沒有抬頭們以後怎麽辦,驚羽?”
林驚羽搖了搖頭,淒然道:“我不知道。”
張小凡還要再說,忽聽身後走廊上傳來一個陌生聲音道:們都醒過來了?”
二人同時向後看去,只見一個青年道士站在那裡,一身藍色道袍,頗有英氣。只見他快步走了過來好幾位師尊也想見見你們,問你們一些問題。你們這就隨我來吧。”
張小凡與林驚羽對看了一眼,站起身來,林驚羽道:這位大哥領我們去吧。”
那青年道士看了林驚羽一眼,點了點頭們隨我來。”
跟著這個道士,二人走出了這個庭院,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條更長更大的環形回廊,邊緣每隔兩丈,便有一根紅色柱子。在每兩根柱子中間,也都有一個拱門。
他們順著回廊向前走去,經過了一個個拱門和柱子,這才現,每一個拱門裡,都是和剛才幾乎相同的小庭院,看來這裡是青雲門弟子生活起居之處。
不說別的,單從這份規模來說,這樣的小院怕不下百間,可見青雲弟子之多。
走了好一會兒,才看到這條走廊的盡頭,卻是一面高聳無比的白牆,下面開了一扇大門,兩扇厚厚的大木門板,高達十丈,幾乎要抬頭仰望,也不知當初是如何找到如此巨大的木料的。
那青年道士視若無睹,大概平日裡進進出出,看得都麻木了,臉上絲毫沒有兩個小孩那般動容之色,面無表情,徑直從這門中走了出去。張小凡和林驚羽連忙跟上。
甫一踏出這扇大門,兩個孩子同時屏住了呼吸,不能置信地看著眼前一切。
這裡,幾乎就是傳說中的仙境。
一片極巨大的廣場,地面全用漢白玉鋪砌,亮光閃閃,一眼看去,使人生出渺小之心。遠方白雲朵朵,恍如輕紗,竟都在腳下漂浮。廣場中央,每隔數十丈便放置一個銅製巨鼎,分作三排,每排三個,共有九隻,規矩擺放。鼎中不時有輕煙飄起,其味清而不散。
“往這裡走。”似是明白這兩個小孩的心思,那青年道士面上露出一絲笑容,讓他們看了好一會兒,才叫醒二人,繼續向前走去。
“這裡是青雲六景中的‘雲海’,前頭還有更好的呢!”青年道士邊走邊道。
林驚羽忍不住問道:“是什麽?”
青年道士手一指橋。”
二人極目遠眺,只見前方遠處,廣場盡頭,在霧一般朦朧的雲氣後,似乎有什麽東西閃閃光,他們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漸漸的,有水聲傳來,間中還有一兩聲雷鳴一般的怪聲,不知從何而來。
他們越走越近,雲氣如溫柔的仙女,輕輕圍繞在他們身旁,逐漸拉開隱約的面紗,露出清晰的面目。
廣場盡頭,一座石橋,無座無墩,橫空而起,一頭搭在廣場,徑直斜伸向上,入白雲深處,如矯龍躍天,氣勢孤傲。有細細水聲傳來,陽光照下,整座橋散七彩顏色,如天際彩虹,落入人間,絢麗繽紛,美煥絕倫。
張小凡與林驚羽看得目瞪口呆。
青年道士笑了笑我來吧。”說著,當先走上了石橋。
踏上石橋,二人這才覺,橋的兩側不斷有水流流下,清澈無比,但中間部分卻滴水不沾。陽光透過雲彩照在橋上,又為水流折射,遂成絢麗彩虹。
那道士看著他們心醉神迷的樣子們小心了,這橋下可是無底深淵,不小心掉了下去,那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張小凡與林驚羽都嚇了一跳,連忙鎮定心情,小心走路。
這座虹橋極高極長,三人走在其上,隻覺得左右白雲漸漸都沉到腳下,想來越上越高。而前方那古怪聲音,仍是不斷傳來。
又走了一會,白雲漸薄,竟是走出了雲海,眼前霍然一亮,只見長空如洗,藍的便如透明一般。四面天空,廣無邊際;下有茫茫雲海,輕輕浮沉,一眼望去,心胸頓時為之一寬。
而在正前方,便是通天峰峰頂青雲觀主殿“玉清殿”所在。
青山含翠,殿宇雄峙,“玉清殿”坐落峰頂,雲氣環繞,時有瑞鶴幾隻,長鳴飛過,空中盤旋不去,如仙家靈境,令人心生敬仰。
此時虹橋不再上升,在空中做個拱形,落在了殿前一灣碧綠水潭邊。與此同時,玉清殿裡隱隱傳出道家歌訣,一派仙家氣勢。還有那個怪聲,也是越響亮。
三人走下虹橋,來到潭邊,一條寬敞石階,從水潭邊向上直通到玉清殿大門。潭水碧綠,清寧如鏡,人影山影清晰可見。
他們走上石階,正要向上方大門走去,忽聽水潭深處一聲咆哮,聲若驚雷,正是先前怪聲。放眼看去,只見水潭中心突然起了一個巨大旋渦,片刻之後,只見巨浪卷起,一個巨大身影躍然而出,漫天水花撲面而來。
那青年道士卻似早有防備,左手一引,身子臨空飄起,疾向後飄出兩丈多遠,停在半空。而兩個小孩哪裡逃得掉,登時淋得一身落湯雞。
隻是他二人卻全然未曾注意到自身情況,隻呆呆地看著前方出現的一個龐然大物,高逾五丈,龍獅身,遍身鱗甲,巨目大嘴,兩根鋒利獠牙在陽光下閃閃光,面貌猙獰,望之生畏。
那怪獸抖了抖身子,呼啦啦又是一陣水花撲來,然後像是現了什麽,把巨向台階處伸了過來。
張小凡和林驚羽見那怪物一個頭比他們兩個人還大了許多,陽光之下,鋒利牙齒清晰可見,看著它越靠越近,心中著實害怕,忍不住緊緊貼在一起,心砰砰直跳。
這時,那青年道士不知什麽時候飄了回來,單掌豎在胸前,恭恭敬敬地道:“靈尊,他們是諸位師尊特意召見的。”
那怪獸瞪了他一眼,一聲,打了個響鼻,一雙大眼裡眼珠居然轉了轉, 倒像是人在動腦筋一般。然後不再理會三人,搖搖晃晃走到一邊,在水潭邊乾地上趴了下來,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把頭伏下,曬著太陽,睡了過去。
青年道士示意驚魂未定的兩人繼續走尊是千年前我派青葉祖師收服的上古異獸,名叫‘水麒麟’。當年青葉祖師光大青雲,降妖除魔,它是出過大力的。如今是我們青雲門的鎮山靈獸,敬稱為‘靈尊’。”
說完,他又向那水麒麟處行了一禮,張小凡正看得出神,卻被林驚羽拉了一下,見他使了個眼色,便也一起恭恭敬敬地向水麒麟行了一禮。隻是水麒麟頭也不回,動也不動,倒是鼾聲大做,怕是看不到了。
三人行完禮後,繼續前行。走過高高石階,遠遠便看到金色牌匾,上書著“玉清殿”三字。來到雄偉大殿之前,只見門扉大開,裡邊光線充足,供奉著元始天尊、靈寶天尊和道德天尊三清神位,氣度莊嚴。
而在神位之前,大殿之上,站著數十個人,有道有俗,看來都是青雲門下。眾人之前,擺著七張檀木大椅,左右各三,居中最前方又有一張,上邊卻隻坐著六人,隻有右排最後一張椅子處,空無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