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問老人:“您家人的電話號碼記得嗎?”
老人快速念出了一串數字。
護士連忙記下來。
許多福清楚老人的狀態不對,一邊用銀針刺穴,一邊跟老人說話:“這個小朋友不是您的孫子嗎?”
老人看了小男孩一眼,她一半臉都是血污,成人不敢一直盯著看,但小男孩神奇的並不感到害怕,發現老人在看他,還叫了一聲:“奶……”
細聲細氣的讓老人神情都溫和了下來,可怖的臉都不這麼嚇人了:“不是”
果然,兩人並不是祖孫關係。
許多福:“那您認識他嗎?知道他叫什麼嗎?”
老人一開始就接受過藥物注射,雖然渾身都是傷,但在現在這種奇異的狀態下除了行動受限之外,居然並不覺得怎麼痛,因為聲帶沒有受損的緣故,這會忽如其來的有了力氣,說話也還清清楚楚。
“坐同一輛車,不知道他叫什麼,他和他爸爸一起上車的。”
男孩聽到爸爸兩個字,又跟著叫了一聲:“爸……”
剛剛因為面包車都撞得面目全非了,許多福一時沒有注意到這輛面包車的用途,其實在鄉鎮,這種面包車蠻多的,曾經在城市中也一度非常多,不過現在在城市中都快找不到痕跡了。這種面包車是用來載客的,一般就來回跑一個線路,上車一元,和公車固定網站停靠的方式不同,這種面包車招手就能上車,需要在哪下車喊一聲就成,一般都是私人買了車就可以載客,在鎮、村、鄉來回跑根本就沒有人管。
很顯然,這次的事故車輛,就是這種載客興致的面包車,車上的人互相都不認識。
最開始因為老人和男童的情況,大家還以為這是一大家人出遊。
護士突然轉身來說:“老人家,你是不是記錯號碼了……是空號。”
老人愣了一下,又吐出了一串數字。
護士這回開了免提——“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請查證後再撥”
護士臉上的表情有點不好看,她同情的看著老人。
“老人家,我真沒有撥錯號碼……這……”
“哦……空號。”
老人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麻木,變得冷硬,精氣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她的身體裡流失掉了,剛剛還能條理分明的和身邊的對答,頃刻之間就仿佛要咽氣了一樣,唯有看向小男孩的時候,眼睛裡才會有一點柔光。
許多福紮了最後一針,詫異的抬頭看她。
一個人如果活著的**強烈,有時候連鬼神都奈何不得,一個人如果失了生的**,那大羅神仙都救不活他。
還沒有見到親人,也沒有見到她一直念叨的‘孫孫’,怎麼會就這樣失去生的意志了?!不應該的。
許多福:“老人家,這兩個號碼是誰的?您還有其他家人的聯繫電話嗎?”
老人沒有回答,看她的樣子都不知道是否聽見了許多福的聲音,這會她的神志可能不那麼清醒。
“老人家……”
這種情況,肯定是問不出是麼。
許多福心知幸好剛剛這套針行針的速度快,才險險的吊住了老人的一口氣。
‘叮咚~’
李人傑看了一眼手機,是師妹打來的電話。
只有一輛救護車的情況下,耳口鎮醫院還派了一輛醫院的面包車過來,是一輛黑色的五菱宏光。救護車在前面開道,五菱宏光緊緊的跟在救護車後面,包璇就在後面這輛車上。
李人傑點擊接聽,按了擴音,電話裡傳來了包璇焦急的聲音:“停車讓老師過來看看,這邊有人快不行了。”
車一停穩,許多福就跳下了車。
小男孩本來叫著‘爸……’,小短手小短腳的跟著許多福跑,救護車上就面包車的司機和這位老人家,李人傑估摸著小男孩的爸爸不在這車上,那肯定是在後面的車上了,遂抱著小男孩跟著老師下了車。
許多福在跑往後面的車的途中,聽到了老人的聲音。
“拿著……刀、出門……結果救人”
隱隱約約的不成句子的話,每一個字都怪怪的……許多福覺得她並沒有聽錯一個字。
“人傑,把XXX和XXX這兩個號碼發給你師公,讓他查查兩個號碼從前的歸屬人,再查一查號碼所有人的親屬關係,查到之後,通知她的家屬到醫院,快點。”
李人傑愣了一下:“老師你再念一遍……”
……您老人家到底是怎麼能把聽過一遍的號碼記下來的,他是左耳朵聽進去了,又從右耳朵跑出去了好嘛!他就算是特地去記也不能保證現在還能記得。
過耳不忘是什麼操作?!
許多福又念了一遍。
老人的樣子,就算不是專業人士大概都能猜出來一二了,最後能做的,就是延長她的壽命,讓她能最後跟親人見一面了。
……可現在除了這兩個電話號碼之外,沒有別的線索,老人身上也沒有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
這時候,醫生的作用已經不打了,他們就該在別的方面盡力,聯繫上老人的家屬。
她救了一個跟自己毫無關係的孩童,這是見義勇為。
一個英雄,不應該在彌留之際,身邊連個親人都沒有。
李人傑抱著男童上車之後,男童的目光很快停在了躺在外側的男人身上:“爸爸……”
男童掙扎著想要讓李人傑放他下來,李人傑當然不能放開他,小孩子雖然沒多大力氣,但現在車上的大部分傷者甚至是不能挪動的……
***
“醫生,請你一定要救救他!”
女人滿臉都是淚,一手拉著許多福,一手拉著兒子的手,她旁邊的中年婦女趕緊拉住她,但情緒也沒有冷靜多少,雖沒有拉著她,但只差沒有跪下來了:“許醫生,許醫生……救救我兒子,求你救救我兒子,我孫子才三歲,他如果出事了,我們這麼大一家子可怎麼活呀!”
眼見著女人快要昏厥過去了。
許多福沒有立刻推開她,而是拉住了她的手:“別激動…別激動,相信我,他會沒事的。”
許多福在進手術室之前,跟李人傑說:“……你去看著老太太。”
李人傑點了點頭,目送老師進入手術室,手術室的大門剛剛關閉,他的手機就響了——是關於這兩個號碼的所有情況。
看完訊息之後,李人傑的眼眶迅速的紅了,他抬頭看向這家人。
孩子的爸爸在手術室,生死未卜,這時候跟他們說任何的事情,也許他們都顧不上。最關鍵的是,這事情說了大概他們也做不了什麼,可他覺得還是要說……
“請稍微冷靜一下,我有事情要跟你們說……關於這個男孩是怎麼得救的……”
……
老人叫做鄭香玉,配偶那一欄——喪偶。
兩個號碼曾經的所有者是她的兒子和媳婦,從戶口上看,她還有一個六歲的孫子叫做崔立孫,七個多月前一家三口在過馬路的時候出了車禍,無一生還。
老太太已經沒有親人了。
負責鄭香玉的醫生打開隔簾看到外面站著的幾個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輕聲問:“你們是老人的親人吧……有什麼要說的,趕緊跟老人說。”
小男孩的母親一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鄭香玉,眼淚就掉下來了,她哆嗦著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讓哭聲驚擾了老人。
李人傑發現老人的嘴唇在動,拿開了呼吸罩。
“您說什麼?”
“我……刀……報仇。”
李人傑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的手抓著鐵床的欄杆,腦子想的是師公發來的訊息——這起事故最後被判定為交通意外,因為肇事者並沒有逃逸,無法追究其刑事責任,鄭香玉數次告肇事司機無果,只能獲得大筆的賠償金。
鄭香玉是要找誰報仇呢?
她嘴裡的刀,是一把什麼刀?是否就在那輛被撞毀的面包車上。
今天她一個人離家是要去哪?又是要去幹嘛?!
不知道是不是聯想得太多的原因,李人傑覺得床上躺著的人此刻內心充滿惡意,可實際上她做的事情又……
男孩的母親輕輕的把他推向鄭香玉:“小輝,去跟奶奶說說話。”
“奶奶”
鄭香玉看到的小男孩的時候,眼裡總能出現柔光:“你叫什麼呀?”
男孩怯弱的看了看母親,在母親鼓勵的下,用稚嫩的聲音說:“我叫輝輝。”
說完之後,輝輝做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事情,他踮起腳尖傾斜身子,用手輕輕摸了摸鄭香玉完好的那半邊臉,然後用嘴吹了吹:“輝輝吹吹,奶奶就不疼了……痛痛、痛痛飛。”
輝輝生病的時候,輝輝的媽媽就是這樣給他去痛痛的,沒想到孩子就學會了。沒有人知道鄭香玉如果不救輝輝能不能活下來,但她此刻身上的傷,承受的疼痛,確實是因為要救這個陌生的小男孩……
輝輝的媽媽終於忍不住哭出來聲來:“謝謝您,謝謝您!您救了我的命根子,救了我們全家。”
鄭香玉感受著放著臉上的溫暖的小手,沉默了很久,眼裡突然流下淚來。
從車禍發生到現在,最疼痛的時候鄭香玉都沒有流一滴眼淚,可小孩子的一個動作,就讓她哭了出來。
“沒事,我得了癌症,現在不死也活不了幾個月了。”
李人傑忽的串聯起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失去所有親人的老人,本想要走法律途徑給親人報仇,可法律認為她的仇人不需要付出死亡這樣大的代價,老人無法理解,堅持要告仇人,在上訴的途中查出了晚期癌症,在這樣的刺激下,終於產生了一個瘋狂的念頭,她打算親手‘報仇’。
她買了一把刀,坐上了去往仇人家裡的一輛面包車。
可是在生命最危機的時刻,她選擇了放下手裡的刀,去挽救身邊的鮮活的小生命。
……
鄭香玉在人世間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對輝輝說的,她說:“……小娃子,無災無難到白頭。”
……惡念的沼澤裡開出了善意的花。
關於老人的猜測,李人傑跟誰都不打算說。
這會是一個永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