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公歷07年1月7日南方某省
推開門,撲面而來一陣面的香味,伴著廚房的油煙機嗡嗡作響,鍋鏟翻炒的聲音也侵入了耳朵。
放下包,換鞋,脫下外套,透過鏤空的玄關往廚房看去,苗條的身影在忙碌著。
“老張,回來啦,洗洗手吃飯吧。”
扎著圍裙的妻子從廚房裡端出了炸醬面,二道蒜的清香混在濃郁的醬肉香味裡,焯過水的豆芽、蘿蔔絲還有清爽的黃瓜絲碼在略粗的手桿面上。
張東文的妻子是地地道道的B市,做了一手好炸醬面,結婚二十多年,他最愛的還是這一口面——在妻子端著的碗裡,勾動人的肚腸。
張東文擼起襯衫的袖子擠在廚房的水龍頭下面粗粗洗了洗手,抓起兩雙筷子就濕著手走到了餐桌旁坐下。
妻子從冰箱裡拿出切好的豬皮凍,撕下保鮮膜放在桌上,笑著看著他急不可耐地把攪和成了一團,解下圍裙坐在了他的對面。
“別著急,面在鍋裡還有呢,陽陽又不在,沒人和你搶。”妻子挑起幾根面,舒展著眉眼笑他。
“這說明我老婆做的好吃啊,你看,我每次都吃四碗,就是為了證明老婆你手藝好。”張東文從碗裡把頭抬起來,嬉笑著看著風韻猶存的妻子。
妻子的頭髮染成了時髦的紅褐色,半長的頭髮在頭上卷成了中小卷,多年的教師生涯讓她早年清秀的面容漸漸多了柔婉和知性的美,從來優渥的生活也讓她氣質卓然、儀態端莊。被無數人稱為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典範。
就因為他的妻子,張東文沒少被明裡暗裡地說酸話,不外乎是“農村出來的傻小子還能攀上這麼好的老婆”“祖墳燒了高香”之類。
這些,對於志得意滿的張東文來說,都是錦上添花的讚美,不被人嫉妒的,才是庸才。他在B市打拼了這麼多年,男人一輩子希望的,他算是有了大半,除了出身被人嘀咕兩句,其他的都能讓碎嘴的人紅了眼。
嘴裡一邊塞著麵條,一邊和妻子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一直到吃完飯,張東文都處於一種微妙的得意心態裡,這種得意,讓他變得愉悅、輕鬆、飄飄然。
為了體恤老婆辛苦,吃完飯,他自覺地綁上兒子網購的小鴨子圍裙,站在廚房裡刷碗。
“老婆,這次提副局,我還真是十拿九穩,今天我和李副市長一起聊了會兒,他話裡的意思那就是我了,我才四十多,等退休前,少說也給你賺個正局夫人當當。”他突然想起,在公文包裡還有給老婆新買的珍珠項鏈——托了兩個朋友,從Q市捎回來的好珠子,老婆想了小二年,他總算弄了條上檔次的給她做生日禮物。
這時,老婆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張東文,我今天看到洪杏了——我們離婚吧。”心痛,傷感,疲憊,他的妻子用從未有過的傷心語氣要求分離。
好像兜頭潑下了一盆冷水,張東文剛剛的得意和滿足瞬間褪了個乾淨,但是那種飄飄然的狀態似乎並沒有消失。
張東文伸著手呆立在原地,圍裙,水池,手裡的碗都不見了,他看著自己的妻子站在一邊,冷冷地看著他:“我們離婚了。”
高大陽光的兒子不知何時回來的,也一臉鄙視地看著他:“爸爸,你怎麼能這樣?”
一個看不清面目的年輕女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抱著他的胳膊:“說好給我買的車呢?”
“沒有!我愛我妻子,我兒子那麼大了,我根本不會出軌!”他在心裡咆哮,可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他身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年輕的女人,她們拽著他,拖著他,妻子和兒子漸漸消失在了無邊黑暗裡。
“張局長,這次真是多謝了,一點小意思,以後還要靠您多多提拔,多多提拔。”一隻肥膩的手輕輕推過來一張磁卡,張東文不動聲色地收進自己口袋裡,兩人笑的心照不宣。
珠寶,豪宅,名車,千嬌百媚的女人,他好像什麼都有了,官運亨通,高官厚祿。
山珍海味都成了家常便飯,他帶著那些看不清面目的女人和無數的錢過的奢華靡費。
“張局,你看……”
“張副市長,我敬您一杯……”
“張書記,這次的事情就麻煩了,當然當然,咱們說好的……”
各種巴結逢迎的聲音在四周響起,混亂不堪,讓張東文疲於應對。
他恍惚覺得難過,又覺得無比滿足,他明明覺得有重要的東西被遺忘,但是所有的應酬他都推不開,躲不掉……
精神越來越頹靡,覺得自己越來越無力,時間應該已經過去了很久,他不肯承認,也知道自己到了日薄西山的時候。
他要死了,他還有什麼想說的?他明明什麼都有了……他往四下裡張望,他看見那些開心的,歡愉的臉,他有話要說,他想說:“我沒有!”
“老張,回來啦,洗洗手吃飯了。”
好像閃電劃過腦海中的霧霾,這個聲音從他心底響起。
誰在叫我?
猛地睜開眼,他驚慌地看向四周。
沒有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早在末世之初就變成了喪屍,死在了他的手裡,沒有他的兒子,他的兒子沒有異能還呆在新生基地裡。
他只看見了一張白淨到了極致的臉龐。
“張隊長,再見了。”
接著,就是永久的黑暗。
如果沒有末世,是不是,那一碗面的香,能隨著他們的婚姻浸透歲月。
死去的人不知道,活著的人,心中從來沒有如果。
蘇一念沒想到有人居然能提前掙脫自己的精神控制,張文東的提前醒來讓她略有些措手不及,她第一次同時對幾百人進行精神操控。
女人,財富,權利都是她精神暗示的突破口,其中的幾個“目標人物”被她著重照顧,他們被暗示時間在不斷流逝,人從盛年到了蒼老不堪,張隊長就是其中的一個。
他為何會掙脫暗示,蘇一念有些不解,當然,她沒有去探究的好奇心。
李維扛著狼牙棒走上前來,衝著被擰斷脖子的屍體狠狠地揮了下去。接著,又撿起一根小樹棍在那一灘紅紅白白裡攪和了一下,做出喪屍食用過大腦的樣子。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們也想對我們動手,別怪我們先下手為強啊張隊長。”李維嘴裡念念有詞,說完之後,把小木棍直接拍進了土裡消除證據。
蘇一念沒說話,她徒手抓向張東文身邊的電報機,烤漆焊制的軍用電報機只兩下就被抓成了廢鐵。
寧飛戴著手套,抓住一隻喪屍手臂在屍體和被損壞的器械上留下喪屍的痕跡。
蘇木帶著幾個人從另一個方向過來,手裡操縱著風細細地清理掉地上的痕跡。
羅瑤從空間裡掏出了幾具被精神力絞殺的喪屍屍體。
他們都面無表情,把現場偽裝成被精神喪屍控制後展開屠殺的場景。儘管他們殺死的,是昨天還和他們一起戰鬥的夥伴,可是他們毫無愧疚,死的這十幾個人,要麼隨時可能狂暴,要麼已經知道了新生基地的最新命令,如果不幹掉他們,將來犧牲的就會是Q市出來的夥伴。
現在,這些人死了,他們會繼續前行,追殺那些喪屍,直到他們也死去的那一天,歉疚和自豪會一起書寫他們的墓誌銘,喪屍的肢體和他們的血會一起構築他們的豐碑。
一切就緒,他們站在蘇一念的身邊,一如既往地信賴地看著她,放鬆精神,承受被精神攻擊昏迷的瞬間。
蘇一念的臉已經素白到了極致,精神力的超負荷使用讓她疲憊又痛苦,看著蘇木他們軟倒在地上,她輕輕地笑了,只在那一瞬間,她面目變得柔和溫暖。
十年,與其說是一場與三石的交易,不如說是她自己和命運的一場豪賭。
萬幸,她沒有滿盤皆輸。
她有他們,她有洛書涵,她有珍惜她的人。
這已經足夠。
“沙,沙……”寂靜中,似乎有什麼在接近。
蘇一念停止了精神力操控,抬起頭看向來者。
……
當人們從迷境中甦醒,看到的,是還在昏迷的同伴,一些人類和喪屍的屍體。
那個穿著灰色斗篷滿頭白髮的女人,從此消失在了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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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公歷07年1月9日新生基地
軍控大樓裡機密室裡傳出一陣驚呼。
“信號!導彈引導信號!所有的引導信號都亮了!”
軍控大樓外,穿著變異獸皮靴一臉桃花相的男人騎在巨狼的身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瑟縮在地的中年人。
“要麼發射全部導彈,要麼給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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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公歷07年1月10日南方某省
在連續不斷地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孟柯終於沿著蘇木留下的標記追趕上了這支遠征軍。
蘇木捂著耳朵,神情麻木。
“你來晚了。”
孟柯看著那沖天的火光,好像聽到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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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公歷07年1月20日 Q市基地
院子裡,妙妙和朵朵裝了一小桶她們從近海捕捉到的奇怪的小魚,頭碰頭地蹲在一起。
三毛蹲坐在她們中間,看起來很嚴肅地盯著小木桶。
“喵~”
“嘗一嘗嘛~”
“喵~!”
“貓應該有吃魚的覺悟啦,這個肯定比甲蟲好吃啊!”朵朵用一根鐵■穩準狠地插出一條小魚放在三毛地眼前。
三毛把頭扭到一邊,看都不看一眼。
突然,空中劃過一道黑影,迅速把三毛抓住飛到了空中。
妙妙條件反射地劈下了一道閃電,被黑影靈活地閃躲了過去。
“嘎~笨蛋~嘎~”
一張布條輕飄飄地從天上落了下來,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地小字,第一句是:
“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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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公歷07年2月16日某島嶼
蘇一念看著已經荒廢多年的小樓,輕輕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兩枚戒指。
“最後的幾個月,我們相依為命吧。”
【嗯~在一起~】三戒嬌憨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不告而別的那一天,蘇一念看到的是早已死去的林凜。
即使他當初被孟柯毒死了,他的身體依然被妥善地保存,作為實驗的樣本,在末世後,他被注射了喪屍病毒。
藉助他體內各種奇妙的力量,經過幾年的掙扎,他成了第一個具有人類神智的喪屍。
一開始,他並沒有認出蘇一念,蘇一念也沒有從那副支離破碎的肢體上認出他。他只是感覺到了蘇一念身上藏石的力量……他也是高級精神異能。
那塊藏石,就是他們相認的憑據,生物前行的意義,一個在疑問,一個在追尋,他們在終點相遇,或許,真的有命運。
在兩個人強大的精神力掩飾下,他將蘇一念帶到了喪屍集中地的中心。
不,應該說是喪屍蟲的繁殖區,那些喪屍已經萎頓在地,只剩下各式各樣蠕動地蟲子,它們拋開各自的偽裝,肆意地扭曲在一起,在大陸最南方的地區,在溫和適宜的溫度下,密密麻麻地進行著交配。
如果讓它們產下後代,人類就真的會被抹除在這個星球上
在那裡,蘇一念按下了導彈引導器,還沒等她抬起頭,就被林凜推下了大海。
“我,不,能,活著……”看著她墜向深海,林凜肌理暴露的臉上一片木然,接著,他的大腦被自己的精神力衝擊成了碎片。
三石收起已經撐開的護盾,自從附身在這個人類的身上,它學會最多的,是嘆息。
蘇一念在導彈轟炸的巨響中游向海洋深處。
同為異類,我們,都不能活著。
在喪屍被消滅的新的世界裡,如你如我,能選擇自己的結局已經是幸運了。
……
在遙遠的海面上,黑色的八哥抓著灰色的貓咪努力地振翅飛翔,目標是依稀可見的小島。
陽光灑在海面上,粼粼微光中,三毛身上細細的鱗片取代了絨毛。
“嘎~嘎~你馱我!你馱我!”
據說,有一種遍身鱗甲的小獸,它們可以變身成貓,卻能暢遊大海,它們汲取藏石的能量,它們的血統永遠不會消失。
它們是海妖的天敵,因為海妖的精神力,是它們最愛的食物。
……
三戒躺在蘇一念的胸口,開心地打了個滾,花費了那麼多“零食”,一定能夠成功的!
要身體,還是活命?
三石,你的“交易”恐怕要繼續下去啦~
〈全書完〉